云邑夫人

第39章


  原本心存疑惑的祭司们变得惊惶不安,他们谁也无法诠解眼前这一幕,除了这唯一一个理由——无可辩驳的,祭台上的少年正是来自祁山的神使,而即将一统万里荒原的大君,亦会在今夜随初雪一起降临!
  凌厉金光闪过,阿七被颁多贺武士们激昂的呼声唤醒,她终于看见了传闻中唯有大君可佩的赤金月刀——刀鞘之上,镶满幽蓝宝石,与一段据传是山神尾指的指骨。
  西炎与北祁最英勇无畏的部族首领,从未有人能令他臣服,此刻却高举金刀,单膝跪倒在另一名男子脚下。
  这才明白幽酋多穆为何说自己曾是懦夫——二十年前祁人攻入西炎国都,他因一时迟疑未能及早援助王城——此事足以令他愧悔半生。
  遥望着重甲骑阵之中拔刀直指天际的男子,阿七不知从今往后是否还能再称他呼延乌末——二十年前流落北地的西炎王子,此刻终于要重归故土,去夺回本该属于他的王座。
  南岸沸腾的人声还未止息,突如其来的震天喊杀瞬间响彻水北——从未经历过这样的混战,阿七甚至想不透战事因何而起,对阵的又究竟是何人,成千上万支燃着的箭簇已呼啸着飞来——眼前明明灭灭,无数火光与暗影交叠着,剧烈晃动,电闪般亮起的瞬间,能看见祭台下流过的清浅河水已被血染做幽暗的赭红。
  互相砍杀的人群中,忽有十数人马拱卫着正中一骑向祭台飞奔而来,虽只是十数人,却如利刃一般,将乱阵生生撕开一道裂口——阿七无法看清他们的招式,又或者,他们全然不屑于所谓的身法,他们手中的弯刀只为狠狠劈开敌人的胸膛,极快的斩下对方的头颅。
  纵然耳畔满是惊马、喊杀与惨呼声,凄厉的鸣镝更不时划过身际,可就在下一瞬,统统消弭不见——苍茫天地间,只剩她,与伫立在祭台下的男人。
  骍马载着他,火光映着他的青金假面——曾经她同这男人一样,从不信这天地间有神祇,亦从不信冥冥中有命运,而这一刻,她几乎便要信了。
  泪水很快模糊了他的身影,于是她挣扎着爬起,想要离他更近些,却在这时头顶传来一声鹰唳,祭司的金斑鹞鹰自半空中盘旋而下——瑟缩许久的白狐终于再次亮出利齿,从阿七脚边跳起,挡在她身前,被毛直立着,喉中发出“呜呜”低吼。
  祭台下的男子则毫不犹豫,搭弦张弓,一箭贯穿鹰眼。
  “金布——”恍惚中她仿佛听到阿古金凄厉的嘶喊,却只是俯身抱起白狐,重又将目光投向台下——那男子驱马近前几步,松开马缰,向自己张开两臂。
  她想自己一定是在对他笑,只可惜隔着熊熊的火舌,他未能看得清楚——忽而冰冷忽而炙热,疾风与烈火掠过光裸的手臂,从高台上急坠而下,她听不到周围的惊呼声,也浑然不觉被火灼伤的剧痛。
  直到坠入他怀中,被他牢牢接住,才感到肋下如骨裂一般的疼。她想要分腿跨上马背,却无法像白狐一样轻易挣脱他的手臂。
  于是她就坐在他身前,伸出手,摘下他的青金假面,双眼一瞬不瞬的望着他——
  无论此刻是否真的记起了他,她宁愿忘了那些过往与恩怨;无论能否在这乱阵中生还,哪怕就此随他同赴黄泉——这一刻,仿佛尘埃落定,她的心中,终于了无余憾。
  只见她微笑着,对他喃喃道:“我来,其实只是为了找你。。。。。。”
  暄忘了自己掌中满是血污尘土,抬手抚上她的脸颊,想要为她拭去那些石青与金粉绘成的兽纹——明知她已神识全无,无法再听见自己的话——搂紧她,菲薄的唇微微颤抖着,他在她耳畔低声说道:“。。。。。。我也是,阿七。”
  漆黑天幕中,鹅毛般的初雪终于纷纷洒落。
  
五九 雪满弓刀铁衣寒(14)
 一色浅金骏马的重甲骑阵分作两翼向左右迅速合拢,正中方圆十丈,周遭则如铁壁一般,将祭台下十数人牢牢围住。
  骏马喷吐着粗重的鼻息,长嘶着人立而起——西炎王旗之下,褐发男子一双逼人鹰眸,冷冷扫向赵暄。
  “宸王爷,”呼延乌末先开口道,“当日在康里,算是欠王爷一个人情,如今原样奉还——将神使留下,尔等尽可自去;往后再遇,便只有兵戎相见!”
  方才一番搏杀,暄身边护卫折损近半;背后便是籍水,隔岸固赞部亦已被坦鞑迫至水边;而眼前正是驰骋大漠二十年几无败绩、西炎王庭与北祁蛮族最不敢小觑的骑军,落雪覆上颁多贺武士们的皮甲与长弓,仍无法掩盖扑面而来的萧杀之气——十余名护卫却将刀剑归鞘,静待不发。
  暄的眸中更是一丝波澜未起,漫天风雪中只听他缓缓说道:“本王今日既来了,自然不能空手而归。”
  一语将落,对方阵内大噪,乌末长臂一挥制止部下,便见身后骑阵裂开一径,众多戎装随侍手擎火把,簇拥着阿古金骑马而来。
  火光下,碧蓝与金褐交融的双瞳比额间红宝更夺人心魄,“陛下若要放此人走,不但须留下神使,”阿古金傲然道,“还要再留下此人的左眼——”说着将目光转向赵暄,唇边挽起一个冷而魅的轻笑,对暄说道,“他中了我的法术,即便带走他,此后他也形同将死之人。除非山神赐你一双鹰翼,否则今日要从颁多贺的手中带走他,不过是痴心妄想!”
  在场之人亦不信赵暄能逃出生天,哪怕他还另有援兵,眼下也休想突破颁多贺的骑阵。而祭司如此发话,即便是部族首领,亦不会不依从。唯有乌末斜睨一眼阿古金,用西炎语向她道:“何必如此折辱他!”
  阿古金眸中透出零星怒火,却又遮掩的恰到好处——漫声对乌末道:“他的左眼,是方才射下金布的代价。”
  便在此时,暄的身侧一柱焰火冲天而起,光焰如流金般在云端散开——是一枚穿云火弹。
  水北正与坦鞑激战的固赞部望见那火弹,阵型立变,且战且退,往南岸疾奔而来。
  阿古金冷眼瞥过水北——区区一个固赞班岱,着实不足为惧,而颁多贺早已得到探报,所谓宸王分兵五万西来,只不过是虚张声势,实则仅仅带来定北近千人马——于是她讥诮道:“怎么,王爷是不肯留下神使与左眼么?那今日就让康城公主唯一的儿子,为你陪葬吧!”
  。。。。。。梦境如此真实,仿佛置身其中——滚雷不断在头顶炸响,战马飞奔如狂,锋利的弯刀劈开一副又一副胄甲,渐渐曲卷了刃口;鲜血溅开在眼前,奔马的颠簸几乎令人难以喘息,指间是锁甲冰冷而绵密的扣索,她分明能感到身旁男子剧烈的心跳;无法睁开双眼,可她却清楚的看见,东天边日轮初升,像血,又像火,在暴虐大雪中透出诡异红光;红光映照处,遍布玄色绣金王旗,四爪升龙环绕着正中的“宸”字,猎猎迎风。
  呼喊与奔马声终于淹没了天边的滚雷,银甲王师如潮水般涌来,先锋斩断了急追而来的重甲骑阵,紧咬在骍马之后的数十骑兵霎时间陷入乱枪之中。
  先前的轻甲护卫虽能以一敌百,此时也早已尽数殒命,上百名银甲兵士迅速围拢上前,将仅剩的两人一骑护在正中。
  幽酋多穆万万不曾料到,自青潼失利之后,竟再次败于衍军,而更令他意想不到的却是,慕南罂舒韦逊竟能摒弃前嫌,各自倾尽兵力襄助赵暄,由此才令颁多贺与北祁各部大败,衍军更生擒了阿古金!
  心中再恨,然大势已去,当下也唯有含恨撤兵。
  日暮时分,大雪仍未止息。
  中帐前火光大作。传闻中蛮族最美的女人,此刻正委顿在雪地中,而即便如此,包括看押她的两名军士在内,周遭众人仍不敢直视她的面容,生怕看一眼便受了她的蛊惑。
  唯有上首端坐的玄衣男子,双眸冷厉,直直望着她。
  男子指节修长,指间盘转着一只精巧的西炎沙漏,碧蓝流沙细细洒落——阿古金十分明白,他并无多少耐心。
  愈是如此,她愈要激怒他,只见她微笑着对他说道:“即便杀了我,我也不会解除施在他身上的咒语。我就要让他长睡不醒,作为你今日所为的代价!”
  “咔嚓”一声脆响——琉璃沙漏在暄的脚下碎作无数晶片。
  他终于起身走来,手中长剑挑起她的下颌。祭司优美无比的颈项微微倾向他,看似带着几分**的情境,却被他狠绝的话语打破——
  “损失了如此多的将士,只为将你生擒,本也不该放过你。”
  “呵呵——”阿古金轻笑起来,“你要杀了我?你可知我是最尊贵的神侍?若杀了我,颁多贺将永世与你为敌,而你亦会受到无尽的诅咒。”
  “可惜,我并不会改变主意。”暄望着她道,“我曾听闻,祭司死后,他曾经施下的术法便会自行解开。”
  “可与此同时,”祭司冷笑着,“你也将受到我的诅咒。”
  “好,”菲薄的唇轻轻一勾,暄道,“不妨就让我听听,你的诅咒。”
  “若杀了我,你将殒命于斩龙台下,”夜风中祭司的面孔美艳而诡异,只见她喃喃道,“就在今年春日——你将是死于那座山崖之下的第二个赵衍皇族。”
  “也许,”暄的声音就落在她耳畔,唯有她一人能听清,“你说得不错。”他的神色冷漠、淡然而沉静,却没有一丝畏惧。
  阿古金示意他将手拂上她的额,“难怪你能让慕南罂全力助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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