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神的山岭

第84章


  我要从这里折返。
  如果要过一晚,只能在这块军舰岩底下。只有这里有地方搭帐篷。在军舰岩底下、我现在蜷缩的地方搭帐篷,明天从这里下山。这么一来,我大概能活着回去吧。
  这么一来,羽生大概也会看见我回去的身影。少了多余的碍事者,羽生肯定会松一口气。
  然而——
  这样好吗?
  深町内心出现另一个声音。
  回去好吗?
  回去不会后悔吗?
  你不是为了竭尽所能地目睹羽生想做什么,而来到这里的吗?讲得更白一点,你不是为了自己而来到这里的吗?
  是啊。
  没错。
  我竭尽所能地想目睹羽生想做什么,而来到了这里。
  如你所说,我是为了自己。
  然而,我不是为了自杀。
  我可不是为了自杀而来到这里!
  快,站起来!
  站起来之后下山!
  下山的话,氧量会变高。
  比起在这里过一晚,或许下山比较好。
  从这里回去,全都忘了吧。
  忘了羽生的事。
  忘了女人的事。
  忘了登山的事。
  对了,干脆连自己的事也忘了!
  忘记一切,获得解脱。
  别再做梦。
  这辈子,别再想做任何事。
  没错。
  这不是稳稳地站起来了吗?
  脚也还能动。
  身体状况好得很嘛。
  稍微休息一下,喝加入大量蜂蜜的红茶,好像多少恢复了精神。现在下山。
  小心地下山!
  喂!
  不是那边。
  下山不是走那边。
  去那边的冰壁做什么!
  你还打算往上爬吗?
  喂……
  5
  离开军舰岩,在斜度四十度的冰壁上,往左上方以Z字形攀登二十五公尺左右。
  从那里往上爬。
  从这里开始,斜度渐渐变成四十五度。
  接着,进入在西南壁上纵走的巨大岩沟,塞满雪的中央岩沟,在那里爬七百公尺左右。今天过夜的地方——灰色岩塔就在那里。
  深町已经进入了那条中央岩沟。
  即使同样是雪结冻的冰壁,也有各种状态。
  有些地方冻得像石头一样坚硬、表面光滑,有些地方只附着一层薄薄的雪。除此之外,有些地方即使不用冰爪也能攀登,鞋尖正好能够钻进去。
  冰壁的状态会随着往上爬而有所改变,没有固定为其中一种。
  可怕的并不是纯粹硬得像石头的冰壁。如果事先知道它坚硬的话,就能采取相对的因应之策。令人头痛的是解读错冰壁的质地。
  当脚踏上原本以为柔软的冰壁,其实那面冰壁比想象中更坚硬许多的话,会如何呢?冰爪的爪子会被弹开,身体失去平衡而跌落。
  哪怕是些微的高低落差,不知情地踏出脚步时,就和每个人在家里也会差点跌倒一样。
  从风衣口袋抓出葡萄干,把两、三颗丢进嘴里。咀嚼葡萄干,一再咀嚼,然后吞下肚。行动中,必须勤于补充能量。
  彻底消化它,连粪便都排不出来。
  一面如此心想,一面咀嚼。
  一面咀嚼,一面爬山。
  为何要爬山呢?
  深町心想。
  我为何想爬到上面呢?
  你觉得在山上会捡到什么宝物吗?
  羽生说过那种话。
  你以为去爬山就能得到好女人吗?
  你以为去爬山就能找到生存价值吗?
  找不到。
  在山上捡不到任何东西。
  假使捡得到,那也是存在自己心中的事物。
  硬要说的话,登山说不定是一种寻找沉睡在自己心中的矿脉的行为。那是一趟探索自己内心的旅程。
  咦?
  刚才,我说“咦”了吗?
  不要怀疑!
  专注于当下!
  毕竟现在,我正在爬山。
  不准想理由!
  在山上捡不到任何东西——
  我十分清楚那种事。
  那,为何爬山?为什么主动选择遭遇这种痛苦的事?
  每踏出一步,就必须气喘吁吁地反复深呼吸三次,为何要做这种行为?
  羽生说:因为我在。
  他说:因为我在,所以爬山。
  像是答案,又不是答案。
  不像答案,又像是答案。
  羽生啊,你为何爬山?
  你说不定知道答案,但我答不上来。
  我没有答案。
  因为没有答案,所以爬山吗?
  如果爬山,就会在峰顶找到那个答案吗?
  宛如宝石般发光的那个答案,宛如宝物的答案,悄悄地放在山顶的某间密室里,或者埋在雪中的箱子里吗?
  不可能有。
  没有任何宝石或答案。
  行为吗?
  既然如此,迈向那座峰顶这个行为就是答案吗?
  如今,我正在做。踩出这只脚,把冰爪的爪子踢进硬梆梆的冰壁里,一步步把自己的身体往上抬的这个行为有意义吗?答案就在这个行为本身里吗?
  我真蠢。
  竟然在思考无聊的事。
  思考无聊透顶的事。
  这是无关紧要的事。
  踏上峰顶这件事具有价值。
  在过程中,思考什么根本没有任何意义。思考什么都可以。不思考什么都可以。就算思考女人的胯下、思考天上的神仙国度,重点在于是否踏上峰顶。仅此而已,不是吗?
  踏上峰顶是英雄。
  没踏上峰顶,就只是人渣。
  比人渣更不如。
  假如死的话,就没有半点好事。
  且慢。
  话说回来。
  不是爬山也可以。
  那,人是为了什么而活?
  为了什么,每天工作、赚钱、生活?
  试着思考“为何登山”这个问题,岂不是和问“为何而活”这个行为一样吗?
  人为何而活?
  为了什么目的而活?
  不对。
  不对。
  深町,你搞错喽!
  不是人。
  也不是别人。
  而是你。
  不是人,而是你为何登山?
  你为何而活?
  哎——
  真蠢。
  真的有够愚蠢。
  说山顶上找不到那个答案的是谁?
  是谁都无所谓,但说的一点也没错。山顶上捡不到任何好东西。
  既然如此,活着也是一样。
  无论在任何地方,都找不到为了什么而活这个问题的答案。
  没错。
  即使无法回答为了什么而爬山这个问题也无妨。
  再说,逼人回答的人就必须先回答自己是为了什么而活。
  如果答不出来,就不该问别人那种困难的问题。
  且慢。
  问的不是别人。
  不是别人。难道是我在问我自己吗?
  呿。
  哎——
  又在思考。
  思考用不着思考的事。
  明明另一个我拼死拼活地想让自己的身体往上爬,但另一个我却在思考无聊的事。
  思考时下连学生都不会去思考的幼稚的事。
  别再想了。
  现在只要变成机器人就好。
  踏出一步,喘五下,接着把左手的冰斧打进冰壁,再喘三下。然后拔出右手的冰杖,打进冰壁,再用另一只脚踏出一步。
  变成能够正确反复这一连串动作的机器人就好。
  否则的话,变成虫子也好。
  不用思考任何事情的虫子。
  只是一味往上爬的虫子。
  哎,我在思考:不准思考!
  我在思考:可以不用思考。
  我在思考:思考没有意义。
  仔细想想,我既不是机器人,也不是虫子。
  以人类——深町诚这个人格担任摄影师,和女人交往得不顺利,连摄影师这份工作也没有特别闯出轰轰烈烈的成绩。
  纵然叫这种人变成机器人,也变不成机器人。即使叫他变成虫子,也变不成虫子。
  目前,深町诚正在爬。
  攀附在这面冰壁上。
  身心万般纠葛,就这样整个人待在这里。那就是深町诚——这个我。
  那就是现实。
  既然如此,那个现实就是答案。
  深町诚这个人,现在正在爬山——这样不就够了吗?
  我已经爬到哪里了呢?
  gully——在英语是指陡峭的岩沟。法语是couloir,德语经常以runse、rinne称之。要从穿越这条中央岩沟的地方,选择另一条岩沟当作路线,从那里往上爬,那里以法语称为couloir。
  像这样在一座山上使用各个国家的名称的情形,经常发生在喜玛拉雅山上。这是因为各种队伍进入同一座山,每次发现新路线,就会各自以自己国家的语言替那里命名。
  我爬到这条中央岩沟的哪里了呢?
  中央岩沟的正中央一带吗?
  看高度计就会知道,但没办法那么做。要从口袋里拿出它也很麻烦。从口袋拿出来的,顶多是葡萄干或巧克力。因为如果不时常把巧克力或葡萄干放进嘴里,就会没命,但不看高度计也不会死。
  八成已经超过七千公尺了。七千两百到七千三百——大概是在这一带。
  距离灰色岩塔的底部,还剩下三、四百公尺。
  相当于一栋半到两栋新宿摩天大楼的高度。
  岩沟的宽度大概有八十公尺到一百公尺左右。拥有那么宽的宽度、海拔落差大约五百公尺的岩沟——那里塞满了结冻、坚硬的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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