彼时雨如霖

第15章


原来,除了读书看戏、除了困在自己的一方小天地里,她也能走出来真的做些其他的事。
    她就站在桌边,看着他慢慢走近自己。她心里很忐忑,不晓得他会如何评论。而她也没有时间去思考自己究竟为何会在意他的评论,因为她已经屏住了气,一眨不眨地望着他。
    邱霖江脸上的神色很淡,瞧不出一丝端倪。直到走出那间屋子一段路后,她到底忍不住了,问他:“做什么一句话都不说?”他抬眼,笑意终于忍不住地蔓延开来。站定,他说:“我还在想,你究竟要几时才会开口问。”
    如蕴反应过来,红霞飞上两颊,佯怒道:“你、你怎的作弄人!”明明他以前总是正色以对,也极少会像现今这般寻她玩笑。
    她嗔叱,邱霖江却因此笑出了声。他似乎很开怀,故意问道:“怎么,你自觉教得不好吗?”她闷头往前走,不理他。
    他一手拖住她的柔荑,终于说:“真的生气了?就是因为你大大超出了我的预期,我正在绞尽脑汁地想要如何夸赞你才是。”她的嘴角露出一抹不易觉察的笑花,却仍旧强忍着瞪他一眼:“还当你是个正人君子,原来也是个口甜舌滑的!”
    就这么笑说了一会儿,他终于牵着她重新往前走。
    如蕴问:“为何只是教他们识字?从前读书时先生说,孩童启蒙得须《千字文》《弟子规》等才行。”他沉吟片刻,然后说:“现今这样的乱世,于穷苦人家的孩子而言,吃饱穿暖才是至关重要的。他们读书并非胸怀大志,更多的是为了生计。认得字,他们便能做更多的活儿、挣更多的钱、过更好的生活。”
    火烧云在天边赤红的一片,橘红色的光投射下来,将他们都笼罩其中。如蕴看着邱霖江被夕阳染得橘红的发,心里有一种说不出的感觉。因为他,她方明白这世界竟是可大可小、可如天堂可如地狱,每一寸土地上都有形形*的人群。
    然而当下,她不再想旁的了。同他归家,便是此刻夕阳里最窝心的念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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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江城梅花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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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八章江城梅花引
    “二少奶奶,您别这枚胸针真好看,到底是二少送给您的!”
    赏云一边细心地为如蕴梳妆,一边嘴甜地说道。她是常嫂依照邱霖江的吩咐刚调派过来服侍如蕴的,果然手脚极麻利,说起话来也甜得很。
    如蕴仔细瞧了瞧镜子里头的蝴蝶形镶钻胸针,笑意浮上双颊,点点赏云的鼻头道:“你这丫头,就你最会说话!”赏云笑嘻嘻的,麻利地替如蕴理好大衣的领口,又问:“二少奶奶,赏云再给您添些胭脂吧,可好?”视线望向桌上铜胎掐丝珐琅的音乐胭脂盒,如蕴顿了一瞬后摆手道:“你先下去吧,我自己来。”
    解开扣子,打开胭脂盒,“叮叮咚咚”的旋律清冽地响起,正是那首苏格兰民谣《罗梦湖》。其实这段旋律她已经耳熟能详,却还是捧着胭脂盒听了好一会儿。如蕴取了些胭脂在腮边轻轻抹了抹,一下子增了好几分亮色。抿抿唇,她正准备起身,却听一道打趣的声音已然响起。
    “好二嫂,同我一块儿出门而已,二哥又不在,你打扮得这么漂亮做什么?”卿悦大模大样地走进屋,佯装端详如蕴的胸针,点点头又道,“嗯,二哥送的,果然就是相称。”
    如蕴虽说已渐渐开始习惯,但还是被卿悦说得双颊微红:“书局还去吗?横竖不是我要买书,我可没所谓。”她这话一说,卿悦立刻投降,摇着如蕴的胳膊连声撒娇道:“好嫂嫂,我再不说那浑话了,咱们快走吧!”
    墨香书局开了已有五六年了,里头的书向来种类齐全,价格亦是公道。如蕴陪着卿悦转了一圈,不曾看到什么中意的。倒是卿悦极为欢喜,捡了宝贝似的,捧起一本书便津津有味地读起来。如蕴见她这般专注,没有打扰她,自己慢慢地走去了书局外面。
    十二月中旬,天气已经冻得厉害,道两旁的梧桐叶子也早已落尽,剩下光秃秃的枝丫迎着寒风。如蕴站在书局的门口呵气,一团团的白色水雾在空气里散开。
    大抵是阴天的缘故,因而她的情绪似乎也不由得跟着低落了些许。她想起杨淑怡,这么久了自己统共就见过淑怡三回。邱霖江似是不大欢喜她去见杨淑怡,如蕴心里尽管有些不是滋味,但毕竟曾经因此冷战过那么多天,她便没有做得太令他不悦。然而她心底还是挂念的,到底是自己由小到大这么些年的闺密,又同在上海,如蕴怎会不想念淑怡。
    她就这么在门口站了一会儿。实在太冷,如蕴收回思绪,呵了呵手心,打算回书局里去。但就在她转身的那一刹那,余光瞥过一道米白色的身影,如蕴一下子就顿住了。
    那人……怎的那样似杨淑怡!如蕴由睖睁转为惊喜,不及思索,张口便大声唤道:“淑怡!杨淑怡!”隔着一条不算窄的马路,尽管她已是尽了最大的力气,杨淑怡仍旧没有听到她的呼唤。
    如蕴索性小跑着跟了上去。她今日穿的是细高跟的小羊皮靴,跑起来很是不便。且淑怡的步子很快,像是有急事一般,到了巷子口时一个拐弯,人便不见了。如蕴已是气喘吁吁,但既已追了上来,她自然不会就这么放弃,待追到巷子口时也拐了进去。
    视线里终于又出现了杨淑怡步伐匆匆的背影。如蕴又往前跑了几步,筋疲力尽后索性站定,双手扮作喇叭状大声喊道:“杨淑怡!”这一回,淑怡的脚步终于顿住了。
    巷子里头似乎是有一家会馆,杨淑怡原本已经拾阶而上,顿下来之后回转头,入目是赵如蕴极欣喜的一张脸。如蕴朝着她挥了挥手,然后又一鼓作气地小跑了过来。
    会馆两旁是参天的高树,若是繁茂阴翳的夏日,定会将会馆掩映其中。不过现在正是萧索的冬日,从如蕴的方向就能看清会馆有些斑驳的深朱色木头大门。她三步并作两步地上前,冲着杨淑怡便笑吟吟地喘着气说道:“可算喊住你了。走这么快,这是要去哪儿?”她说着扭过头,顺着台阶往上看,“武道”两个金色的大字赫然映入眼帘。
    淑怡的脸上有一丝不易觉察的不自然,全然不同于如蕴的欣喜。只是如蕴沉浸在偶遇闺密的雀跃中,压根不曾发现这些,倒是“咦”了一声问道:“淑怡,你来武馆做什么?”杨淑怡局促地挤出一丝笑意,声音有些干涩:“我……我是来……我父亲在这武馆找了一份打下手的活儿,我来瞧瞧他。”
    听到杨伯父在武馆里,如蕴的笑意越发加深,道:“真的?好久不见伯父了,他一切可好?”淑怡点点头,只道:“你还是先回去吧!武馆里头都是些粗枝大叶的男人,你贵为邱家二少奶奶,还是别进去得好。”如蕴不禁失笑:“哪有你说的这般样子?走,一块儿进去吧,我是真的有点想念你和伯父了。”
    几步上前,她就欲推开武馆虚掩着的大门。淑怡一急,伸手便要拉住她,却还是慢了一步,那扇大门已然被如蕴一把推开。
    然而下一秒钟,她只觉呼吸一下子窒住,整个人仿佛都呆怔了。
    武馆里的光线并不好,晦暗逼仄,空气里似乎还满是扑鼻的灰尘。她以为自己看错了,然而寥寥无几的屋子里,分明有一道身着青衫的身影。那人好像立于遥远的天涯尽头,而他与她之间,隔着簌簌的时光。
    那是她这么几个月来不敢去想、也不曾去碰过的伤疮,但现在,这道疮口就这么猝不及防地被猛地撕开,疼得她措手不及。她的心一下子被揪到最高点,伸手去捂住胸口,钝痛却依旧排山倒海般袭来。
    沈清赐,为何竟是她根本还不晓得应如何面对的沈清赐?
    杨淑怡走到如蕴的身旁,低低地叹了口气,声音仿佛游走的气息:“我本是想制止你,到底还是迟了……”
    是啊,迟了。迟了的岂止是杨淑怡的制止,迟了的,是她和他已然错过的命运。寒风呼呼地往她衣服的缝隙里钻,如蕴不觉得冷,因为她心里结的冰早已更甚身体的冷。
    沈清赐自然也看到了赵如蕴和杨淑怡。他慢慢走过来,有些意外,但还是微笑着问道:“如蕴,近来可好?”她过了好久才找到自己的声音,仿佛含了沙子般哑得厉害,说:“清赐表哥……你,怎么会在这里?”
    “这里的师傅肯收留我,我已经住了将近两个月了。”沈清赐已经走到了如蕴的面前。他似乎清瘦了许多,肤色也微微深了不少。
    “是吗……”她轻声说,一阵风就将那两个字吹散了。努力挤出一个干涩的微笑,如蕴说,“你过得好,那便好了。”如此简单的八个字,已然花光了她全部的气力。
    他伸手轻轻揉了揉她头顶的发,笑道:“你倒像是红润了不少。看来,邱家待你不差。”她根本没有做好见他的心理准备,也根本不晓得自己应该说些什么做些什么,于是只能循着他的话,“嗯”了一声道:“他们都很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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