柏油孩子

第42章


这是庞西。埃罗是个小镇。我们还有十四英里要走呢。"     
    这时她才明白,他为什么要租一辆车,开到佛罗里达来。坐飞机是飞不到埃罗的。他们得先到塔拉哈西或者宾萨科拉,然后乘汽车或火车到庞西,随后再开车到埃罗,因为那里不通长途汽车,至于出租车嘛--唉,他怀疑是不是有人肯让他们搭车。依他之见,开车去不成什么问题。她的行李中装进了他所有的一切,当他们从长途汽车上下来时,她看到在儿子叫做车站的前面,有八九个黑人在闲逛。儿子和其中的一个人至少谈了五分钟。他们在售糖机旁边又等了半小时,才有一个叫卡尔的黑人开来了一辆四门的"普利茅斯"轿车。     
    那黑人开车把他们送到埃罗,一路上都在直截了当地问这问那。儿子说,他是一个叫做士兵的人在军队时的战友--是他们从布鲁顿到盖因斯维尔的路上结识的。他说,他想顺路去看望一下老士兵。卡尔说他听说过士兵,可是从来没见过。他从来没见过带帽兜的开斯米毛衣,也没见过"查克瑞尔"牌皮靴,还不知道他们能够把牛仔裤做得这么紧身,要是他们有人穿这样瘦的裤子,除非是孩子,就没法好好干活了。因此他带着不相信的目光向后视镜里瞅着。在阿拉巴马州的布鲁顿,没人穿这种衣服,而且他怀疑在蒙特戈梅里也没人穿。
第五部分第59节:引出官司 
    他按照儿子的指点,让他们在一栋房子前面下车,吉丁心想,既然儿子付了那人钱,而且下了车,大概这就是埃罗。     
    "那九十家房子呢?我只看见了四栋。"吉丁边向四下打量,边问道。     
    "就在这儿。"     
    "哪儿?"     
    "向四下扩展。在埃罗,人们不挤在一起住。来吧,丫头。"他拿起行李箱,像侍从似的满脸笑容,领她走上台阶。一扇有门框的门朝外开向仍是三月的上午。他俩站在一道纱门的前面,透过门能够看到一个男人背对他们坐在桌边。儿子既没敲门也没动步,只一味看着那人的后脑勺。那人慢慢地转过脸,盯着他们看。随后便从桌边站起身来。儿子打开纱门,走了进去,吉丁紧随在后。他没有走到那人跟前;只是站住脚跟,面带微笑。那人既不说也不笑,光是不错眼珠地看着他俩。随后他举起双手,握成拳头,开始用两脚蹦上蹦下,如同小孩跳绳般跺着地板。儿子无声地笑着。一个妇女跑了进来,但那男人还在跳--还在跺地板。那妇女带着点困惑地看着儿子和吉丁。那男人越跳越高,越跳越快了。儿子则一直看着,笑着。那男人还在跳绳,但不像儿子那样笑个不停。最后,直跳得把一盏灯震到桌边,把一扇窗子也震掉在地,儿童都从门洞向里窥视,那男人随着他疯狂的脚步的节拍,用劲力气高叫着儿子!儿子!儿子!就这样直叫到儿子抱住他的头,抵住自己的胸口。"是我,士兵。是我。"     
    士兵挣脱出去,直盯着他的面孔,然后跑向后窗。"哇呼!哇呼!"他叫着,然后返回来,绕着房间迈了四步正步。两个男人来到前门,往屋里看着走正步的人,随后又看着来客。     
    "士兵的老乡。"那女人说。     
    "士兵的老乡。"孩子们说。     
    "万能的上帝,那是儿子。"那两个男人中的一个悄声说。接着就不说话了。儿子和士兵互相拍打着头、手和肩。     
    "谁给你买的这么瘦的鞋?"     
    "你的头发跑哪儿去了,黑小子?"     
    他问她肯不肯和士兵的妻子艾琳待在士兵家里,他好去看他父亲。吉丁不同意;她和艾琳已经谈了十分钟,再没可说的了,可儿子还是催着她,说他已经有八年没见过老人了,他不想这么久才第一次见面就带一个他父亲不认识的人进他的家。她能理解吗?她说理解,边说边走出屋,来到靠近含羞草的士兵的院子里。其实她一点都不理解,就像她听不懂儿子同士兵、德雷克和艾琳以及顺便进来的人谈话所用的语言一样;就像她不明白(或不接受)把她排除在外,让她与艾琳和孩子们为伍,而男人们则聚在门廊上,互相问候之后仍不理睬她;她似乎听到一个姓布朗,叫萨拉、萨莉或萨迪的女人--她从他们说名字的发音可以猜出来是个女人--去世的消息时何以会又惊又喜。但她还是同意了。天哪。埃罗。     
    他把她留在那儿,独自走到他出生的房子。砖砌的黄色前脸看着很小巧。与他和齐安涅同居的沙塔菲尔德的棚屋--就是他开车穿过的那房子--相比,这里原先可显得又大又坚实。这些老房和昂丁的厨房的大小相仿。门没有锁,但家中没人。厨房里炖着一个辣椒壶,他知道老人没有走远,也不会在外面太久。他的父亲富兰克林·G·格林,从七岁起就被人叫做老人,直到长大成人,娶妻生子,那小孩就叫老人的儿子,到第二个孩子出生,头一个孩子就简称为儿子了。他们全家人都曾经住在这里。霍拉斯住在盖因斯维尔,弗兰克死在朝鲜,他妹妹弗朗西恩在杰克逊维尔的一家精神病院,小妹妹波基·格林仍然住在埃罗,但靠径赛奖学金,去了佛罗里达的A和M读书了,这都是士兵说的。他们这一大家人曾经全都住在这座房子里--和他妈妈一起。     
    没过几分钟,老人就爬上了前廊的台阶。儿子站在房子中间等候着。门开了,老人看着儿子,手中的洋葱掉在了地上。     
    "嘿,老人,你可好?"     
    "保佑我,你回来了。"     
    他们没有握手拥抱。他们不知道怎么做。他们和洋葱一起在屋里转,互相问了近况,后来老人才说:"过来,让我给你弄点吃的。虽说这儿没什么东西,也不像我刚看上去那样。"     
    "我在士兵家吃过了。"     
    "你到那儿去了?"     
    "我想在进门之前先打听一下你的消息。"儿子说。     
    "噢,我还没死,儿子。我还没死。"他笑着说。     
    "我看得出你还没有。"     
    "那些汇款真管用。"     
    "你都收到了?"     
    "噢,是啊。每一笔。不过我只用了其中的一些。"     
    "一些?那全是给你的。你干吗不全用了呢?"     
    "我不能那么做。我不想引人生疑。我实在没法时才兑出一些。"     
    "真屎,老人,别跟我说你还存着呢?"     
    "都在那儿。"他冲着两间卧室中的一间点了下头,"小猪在小学,你知道的。我还得帮她一把。"     
    他们走进那间卧室,老人从床下取出一个白猫头鹰香烟盒,打开盖子。里面有用橡皮筋箍着的薄薄一叠信封;用回形针夹在一起的一些邮局汇款单,还有几张十元和二十元的钞票。     
    "这都是给你的,老人。给你过日子的。"     
    "是啊。是啊。可你知道,我不想每月都要跑那么远到邮局去取钱。说不定会招人议论,又惹出别的事,引出官司来。所以我只是不时地取出一些。不声不响地,你知道。"     
    "老人,你真是个发疯的老爷子。"     
    "你去过沙塔菲尔德了吗?"     
    "没有。直接到这儿来的。"     
    "唉,你知道吗,萨莉·布朗不久以前死在这儿了。"     
    "他们告诉我了。"     
    "让她安息吧。"     
    "但愿如此。"     
    "她每夜睡觉都带着一支滑膛枪。"     
    "唔。"     
    "每天夜里。唉,如今她已经烧掉了,她和她那讨厌的女儿……"     
    "别这么说,老人。"     
    "是啊,你说得对。不该惊扰死者。可是你知道,我害怕萨莉更甚过害怕法律呢。"     
    "我也是。"     
    "法律不管死掉的有色女孩,可是萨莉·布朗,她每天夜里带着那支滑膛枪睡觉,就是等你。我走过她身边时,让我直起鸡皮疙瘩。她就住在教堂附近,整天哀叹。每天晚祷时都会一下子拦住我。我没办法坐在那儿听她数落你。你能想得出吗?每逢礼拜天就祷告,可每天夜里都要拿着一支滑膛枪。"     
    "那男孩呢?"     
    "从这儿走了,他家里人也都走了。"     
    "他的眉毛又长出来了吗?"     
    "一直没有。我猜他家里人琢磨,他那副模样没法在这一带躲藏。萨莉也在找他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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