柏油孩子

第47章


     
    "我去上学。"     
    "好哇!"她搂住他的脖子,把他拽到地板上。     
    "可是不在这儿。"     
    "为什么?"     
    "我们住的是别人的地方。这里不是我们的小窝。咱们到别的地方去吧。"     
    "我还得再跟你说上多少遍--我不能在别的地方工作。你能,可我不能。"     
    "你到底要做什么工作,这么神秘,不能离开这座城市到别处去做?"     
    "我的工作就是付账单。"     
    当时是八月份。吉丁已经申请了纽约市立大学和纽约州立大学。表格来了以后,她就坐下来填表。她很疲乏,而且看得出来。总之,经纪人都放弃了她。二十五岁的人容貌像二十六岁,而且她也没有坚持系统安排的生活方式,那样的话,就可以保持二十岁的巅峰状态。十七岁的少女才是干这行的人。在欧洲,人们喜欢看面貌成熟些的黑人模特,但是在美国,模样要像十二岁。不久她就会当真给她的老教授打电话了。模特这一行业不景气得很快--她要使出浑身解数尽快争取,因为其收入是教学的七倍。她坐在桌边,稍稍出了些汗,正在填儿子的申请表。你会以为他起码会做那件事。     
    儿子在盯着她看--她是个企划模特。她不时地问他一个问题,他们商妥在什么地方撒谎,什么地方说真话。他看着她。他想,有能量,就在那儿。那是些具备的或将要具备的全部能量,可我不需要。她经常提到埃罗,说成是他的摇篮。仿佛住在那儿不过是儿戏,轻而易举。仿佛住在世界一流城市之外的什么地方只是稚气的玩艺儿。唉,对弗朗西恩谈何容易,对罗莎和他母亲又谈何容易。根本不是轻而易举。在埃罗那地方生活是很艰难的,而且他相信单单想一下那种艰苦劲,就足以把她吓坏了。她认为在纽约这儿很苦,她害怕待着不动,害怕无事可忙,害怕不得不安安静静,害怕一个人带孩子。他竭力想像,到她五十岁时,会是一个什么样的女人。她会成为特蕾丝吗?或者昂丁?或者罗莎或萨莉·布朗,甚或是弗朗西恩,脆弱将如同一根牙签,在州立医院里把她的头发全都拔光?秃头,秃头的弗朗西恩。这就是摇篮。你要费尽长大成人后所拥有的全部力气才能在那儿待下去,活下去,维持一个家。他们不知道州政府给埃罗的资助;在埃罗是没有福利保障的,而失业保险则是每年的一件头疼事,因为没有报酬。她不停地向他叫嚷什么平等,性平等,就像他认为妇女低劣似的。他无法理解那个。在弗朗西恩被狗咬了之前,她在法庭上给他列举了十点,可他依然败诉了。是她的体育技能给她惹了麻烦。她在操场上跑步,跑得太快了。几条警犬在追踪一个逃犯,正因为失去了气味而沮丧,便攻击了她。六十秒钟之后,警察把狗从她身上拉开,并把她送回家。那之后她就总是神经质了,嗯,"神经质"是他们大家的叫法。可是,天啊,那姑娘能跑。齐安涅在九岁时就开过一辆破旧卡车,可是四年之后,他才算会换挡,而且她还能像印第安人一样打下一只雉鸡,一些人对她母亲记忆犹新,他们忘不了她还是个少女时是怎么套马的。他的祖母在只有罗莎一人的帮助下,盖起整整一座牛棚。事实上,吉丁睡过觉的那间屋子就是罗莎自己盖的,所以没安窗子。谁要是认为妇女低劣,就一定不是北佛罗里达的人。     
    九月十六日,离注册还有两周时间,邮递来了一份利息单,计一千二百四十六元,是她十六岁那年圣诞节时瓦利连送给她的四张市政有奖债券的分红。她十分高兴;这笔钱够他的学费了。儿子说不。瓦利连供她受教育没什么;对那件事就不再说了,可是他不能让他资助他的教育费。吉丁精疲力竭地垂下了双手。     
    "瓦利连不成问题。"她的话音不大,但甜蜜蜜地重复了旧话。     
    这次营救进展不利。她觉得她在把他从那些夜间女人手中营救出来,那些女人为了一己之私想要他,想让他在摇篮里就有优越感,对他百般迁就;想让她这个女强人在争风中就范,想让她作养育子女的贤妻良母而不要她发挥创造性去建立自己的事业。他则认为他在从瓦利连手中营救她,瓦利连代表的是他们,一伙外人,他们在不出三百年间就扼杀了一个有数百万年历史的世界。从密克罗尼西亚到利物浦,从肯塔基到德累斯顿,他们把接触到的一切都毁灭殆尽,其中也包括他们自己的海岸线、自己的山林。即使他们当中的一些人创建一些好的和人性的东西,他们也要居心叵测地保护起来,不让他们自己的掠夺成性的孩子染指,更不消说一个外来者了。人们互相拉扯着离开地狱的咽喉--那是位于山脊顶上的。每个人都按照世界的含义或应该是的模式来认识世界。一个人有过去,另一个有将来,每个人都承担着文化的责任在其手中拯救自己的民族。被妈妈宠坏了的黑种男人,你愿意和我一起成熟吗?传承文化的黑种女人,你传承的是谁的文化?
第五部分第65节:老天诅咒 
    "正确。"他说,"问题不在于瓦利连,问题在我。把它解决了吧。有我或者没我,都要解决,因为问题不会去任何地方。你把我忘掉,你孩子会切断你的喉咙。欧洲那个浪子,就是你想嫁的那个人呢?去和他生孩子吧。那可能更适合你。然后你就可以完全做你们这些荡妇常做的事:照顾白人的孩子。喂养、疼爱、照顾白人的孩子。你们就是为此而来到这个世界上的嘛,这就是你们终生所等候的。所以嘛,给那个白人生孩子,那是你的工作。你们做这样的工作已经有二百年了,你们还可以再做二百年。是没有什么"混血"婚姻的。只是表面看来如此罢了。人们是不能混合民族的;或者摒弃或者挑出。但我想告诉你:如果你有了白种男人的孩子,你就已经选定要做又一个保姆,只不过你是真的妈妈,因为你在子宫里怀过那孩子,而且你还在继续照看白人的孩子。胖也罢,瘦也罢,蓬乱着头发也罢,戴假发也罢,当厨子或者做模特,你照看的都是白人的孩子--这就是你做的事情,在你没有白种男人的孩子可照看时,你就养一个--从黑种男人给你的孩子里找一个。你把小黑人婴儿变成小白人婴儿;你把你的黑人兄弟变成白人兄弟;你把你的男人变成白种男人,而当一个黑种女人照我的本色,我真正的属性,来对待我时,你却说她惯坏了我。你以为我不肯做那些公司的烂事是因为我不知道该怎么做吗?我什么都做得来!任何事!但是如果我做那类工作,我会受老天诅咒的!"     
    她看着他,当他看到她黑貂般的眼睛失去了光彩,她那美妙的嘴唇厌恶地噘起来时,他扯开衬衫,说:"我有个故事说给你听。"     
    "离开我眼前。"     
    "你会喜欢这故事的。又短又中肯。"     
    "别碰我。你别碰我。"     
    "从前有一个农夫--一个白人农夫……"     
    "走开!让我一个人待着!"     
    "他有这么一块狗屎狗屎狗屎农场。一只野兔。一只野兔来了,吃了两三棵他的……唔……白菜。"     
    "你最好杀了我。因为你不杀我,等你一讲完,我就杀了你。"     
    "只是几棵白菜,你懂我的意思吗?"     
    "我要杀了你。杀死你。"     
    "于是他就想出了这个了不起的主意要捉住野兔。怎么,设圈套……抓这只野兔。你知道他怎么做的吗?他给自己做了一个柏油孩子。他做了一个柏油孩子,你听见我说的了吗?他做的!"     
    "我听得一清二楚,"她说,"我要杀了你。"     
    但她没有杀。他把卧室的门砰的一声在身后关上以后,她躺在揉皱的床单上,没着没落,胃翻肠绞,不去想杀他了。她反而想的是感恩节很快就要到了,还没有地方去吃节日盛餐。随后她想到了一株高大的黄铜色的山毛榉--全州最大和最老的一株。那棵树矗立在校园北部,靠近一堵墙。在四月里,姑娘们在那里与她们的母亲聚会,在午后的阳光下唱歌,拉着手摇来摇去。有些姑娘不喜欢这一活动--那水井、那山毛榉、那母女节,大家围坐成一圈,穿着牛仔裤,光脚不穿鞋,还吸着草烟,以表示她们蔑视资产阶级的情调和女校友的成规。但那些不痛恨这一活动的姑娘则围着山毛榉,身上淡雅的长裙在暮色中摇曳。淡黄色的光连同丁香花的香气柔和地喷洒着,让她简直要哭出来了。吉丁当然加入了赤脚的一伙,但她的泪水并非因为没人与她在州里最大的山毛榉下同声歌唱,而是因为那光,有丁香花气味的淡黄的光喷洒着。她的嘴里含着一根自己的头发,她想用舌头把头发吐出来,因为她的每只手都有成吨重。她想,这倒是很熟悉的。我知道这是什么,很熟悉。我现在二十五岁,这种感情对我还太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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