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爱洛伊斯

第175章


      ①很显然,她这个“见”字,指的是纯粹的理解,类似于说上帝“看”我们,意思
就是说上帝理解我们;我们“看”上帝名思就是说我们理解上帝。感觉不能够达到心灵
的直接沟通,但理智却做得到,而且,在我看来,比身体运动的接触更能清楚地表达心
灵的感受。——作者注
    这一天的谈话到此就结束了。朱莉的心情从未像今天这样平静、闲适和对未来充满
希望。据神父说,这表明她在尚未进入真福者的世界之前就提前获得了真福者的安宁。
在病中,她从来没有像今天这样兴致好、表情真,还时时安慰别人,讨人欢喜,一句话,
又恢复了她原来的样子。她处理问题,既合乎理,又合乎情,既像智者那样冷静,又像
基督徒那样热心。她说话既不故作姿态,又无夸张或说教的词句;她朴素的语言,句句
都是她真实的感受:在她的谈话中,无处不体现出她的一颗纯朴的心。她有时忍住疼痛
不发出呻吟的声音,这并不是故意装出坚强的样子,而是伯使她身边的人感到悲伤;当
死亡的恐惧使她一瞬间吓得脸色苍白,她也丝毫不掩饰自己的惊慌,听别人的安慰。然
而,她一恢复了镇定,便转而去安慰别人。大家从她温柔的神情中看出和感觉到她又回
到了原来的状态。她的快乐绝不是勉强做出的,她说说笑笑的样子,本身就很感动人。
大家的嘴上虽挂着微笑,但眼睛里却含着眼泪。她知道,如果不克制恐惧的情绪,她就
不可能享受即将失去的东西,因此她显得比平时还高兴,比身体健康时还可爱;她生命
的最后一天比任何一天都更令人兴奋。
    傍晚时,她感到不舒服,虽然没有上午严重,但使她不能和孩子们长久待在一起。
她发现昂莉叶蒂有些憔悴。我们告诉她说,这个孩子总是哭,一点东西都不吃。“这样
是治不好她的病的,”她看着克莱尔说道,“因为病根在血液里。”
    由于她感到好受多了,她希望大家在她房间里吃晚饭。医生晚上也在。芳烁茵也来
了;平时,我们要叫芳烁茵来和我们一起进餐,她才来和我们一起进餐,而这一次是她
主动来的。朱莉发觉后,笑着对她说:“好,我的孩子,今晚再和我一起吃一次饭,你
将来和你的丈夫相处的时间,要比和你的女主人相处的时间多得多。”然后,她对我说:
“我用不着说把克洛得·阿勒托付给你,你也会照顾他的。”“是的,”我说道,“凡
是你想照顾的人,用不着一一叮嘱我了。”
    晚饭吃得比我预料的还愉快。朱莉觉得自己可以忍受灯光,就吩咐把桌子挪近她的
床,而且她胃口特别好,这一点就她的身体状况来说,简直是不可思议的。医生也不限
制她的饮食,给她一块鸡胸脯肉。“不,”她说,“我想吃费拉鱼①!”我们给她一小
块,她就着一点面包吃,觉得味道很好。当她吃鱼的时候,你看多尔贝夫人是多么高兴
地看着她吃啊;你要是在场亲眼看到就好了,因为我无法用语言来形容。朱莉非但没有
因吃下东西感到不舒服,反而一直到晚饭吃完都很高兴。她的心情是那么的好,竟想起
我已很久没有喝外国酒,便用略带责怪的口气说:“给先生们拿一瓶西班牙酒来。”她
从医生的面部表情看出他在等着品尝真正的西班牙酒,于是,她微笑着看了她表妹一眼。
我发现克莱尔对大家吃饭的情形并不留意,她显得心情不安,一会儿看看朱莉,一会儿
又看看芳烁茵,她的眼睛好像在对这两个人说什么或问什么。      ①费拉鱼是日内瓦湖里的一种非常鲜美的鱼,不是随时都可以捕到的。——作者注
    酒迟迟没有送来。地窖的钥匙找不到,其实找也是自找,因为人们断定,而且也是
事实:钥匙在男爵的贴身仆人手里,他无意中把钥匙带走了。还有人说,这显然是因为
原来一天喝的酒,现在喝了五天,所以尽管这几天大家都熬夜,但谁也没有发觉该买酒
了①。医生听后大失所望。至于我,不论这件事情的疏忽,是因为心情不好造成的,还
是由于对仆人的疏于控制造成的,我都对使用这样漫不经心的仆人感到羞愧。我让人把
地窖的门砸开,并吩咐他们今后可以随意饮酒。      ①家有漂亮的仆人的读者们,请你们不要用嘲笑的口气问这种仆人是从哪儿雇来的;
因为我早已说过,这种人不是从什么地方雇来的,而是你们自己培养的。要解决这个问
题,只须一句话:只要有了朱莉,其他一切都有了。一般地说,不是人有这种或那种之
分,而是看你怎样培养他们。——作者注
    酒送上来了,我们都喝。大家都称赞是好酒。朱莉也想喝,她说把酒倒在小匙子里,
掺上些水;而医生却把酒倒在杯子里,没有掺水。此时克莱尔和芳烁茵频频传递眼色,
不过都是偷偷地,怕被察觉。 朱莉因为病中忌食,身体很弱,再加上平时饮食又有节
制,所以不胜酒力。她说:“啊!你们把我灌醉了!等了这么久,才把酒取来,就别喝
了,因为,一个醉醺醺的女人是招人讨厌的。”她的话开始多起来,但仍旧和往常一样,
思路很清楚,只不过说得快一些罢了。奇怪的是,尽管她的脸上没有红晕,眼睛也因久
病疲惫而黯然无光,但除了气色不好以外,她看上去像是一个健康的人。此时,克莱尔
突然显得不安。她用害怕的目光一会儿看看朱莉,一会儿看看我和芳烁茵,而她看得最
多的是医生。从她的目光就可以看出;她想问什么,可是又不敢问。许多次她话到嘴边
又咽回去,生怕听到什么不祥的答复;她此时的心情是那样的焦虑,就好像是喘不上气
来似的。
    芳烁茵看到这情形,就鼓足了勇气,用颤抖的声音低声说:“夫人今天好像好些了……
刚才的痉挛也不像昨天那样严重……晚上……”她说到这里,突然停止。在芳烁茵说话
时,克莱尔全身抖得像一片树叶,向医生投去不安的目光,定睛看着他,并且屡着呼吸,
生怕听不清楚医生的话。
    只有傻子才不明白她是什么意思。杜波松站起身来,走过去把病人的脉搏,说:
“病人既没有醉,也不发烧,脉搏很正常。”话音刚落,克莱尔就喊起来,微微伸出双
臂:“真的!医生!……脉搏怎么样?……还发烧吗?……”她说不下去了,双手仍然
向前伸着,眼睛焦急得闪闪发亮,她脸上的肌肉动个不停。医生什么也没有回答,又用
手把病人的脉搏,看了看眼睛,又看舌头,沉思了一会儿说;“夫人,我很理解你的心
情,不过,我现在不能给你把话说得太肯定了;如果明天这个时候,她还是这个状态,
我就敢保证她不会死。”顿时,克莱尔像闪电似的,一个箭步竟弄翻了两把椅子,而且
险些撞倒了桌子,跑过去搂住医生的脖子,一边呜咽,一边一遍一遍地吻他,激动得直
流眼泪;她从手指上取下一枚昂贵的戒指,不管医生愿不愿意,硬是给他戴在手指上,
上气不接下气地说:“啊!先生,如果你把她救活了,你救活的就不只是她一人!”
    这一切,朱莉都看在眼里。这情景令她心碎。她望着她的女友,用一种既亲切又痛
苦的声调对她说;“啊!你真狠心,硬要我留恋生命!你让我想死不得死吗?难道你想
给我送两次终吗?”这简短的几句话像一盆凉水,立刻使大家兴奋的情绪低落下来,不
过,尚未使大家心中产生的希望完全消失。
    顷刻间,家里所有的人都知道了医生所说的话。这些好心人都以为女主人的病已经
治好了。他们一致决定,如果女主人病好了,他们就送一件礼物给医生。每个人拿出三
个月的工资来买这份礼物,而且立刻把钱凑齐,交到芳烁茵手里,有些人身上的钱不够,
就借钱交。他们是那样积极张罗,朱莉在床上都可以听到他们的谈笑声,你想想这对于
一位知道自己就要死去的女人来说,是多么使她感动啊!她叫我过去,附在我的耳边说:
“他们对我的这番情谊,真使我百感交集。”
    睡觉时,多贝尔夫人像前两夜一样和她的表姐睡一床。她把自己的贴身女仆叫来替
换芳烁茵。可是芳烁茵不愿意;我想,如果当时她丈夫不来的话,她还不会不赞成。多
贝尔夫人坚持自己的意见,结果两个女仆都在小房间里睡。我睡在隔壁的卧室里。而其
他的仆人由于他们的女主人有治好的希望,都兴奋不已,我无论是下命令还是呵斥,都
无法说服任何人去休息。结果,这一夜谁都没有锤,都焦急地等待,恨不得缩短自己的
生命,马上就是上午九点钟。
    夜里我听到有人走来走去,我也没有在意,但早上醒来时,发觉房子里静悄悄的,
只听到一阵低沉的声音。我屏息静听,好像是有人在抽泣。我飞奔过去,进人朱莉的房
间,拉开床帘……圣普乐!……亲爱的圣普乐!……我发现朱莉和克莱尔拥抱在一起,
一动不动,一个已经昏迷,另一个正在咽气。我大声叫喊,想拖延她的生命,让她把最
后一口气吐在我的嘴里。我扑在她身上。可她已经死了。
    这个敬拜上帝的朱莉已不在人间了……随后那几个小时中的情形,我就不用写了,
因为当时连我自己是什么样子都不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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