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代的囚徒[二战]

58 犹太人


“这才是真兄弟,够义气!”当约亨得知温舍也被追加了五天禁闭之后,他的第一反应就是这个。
    而汉斯的反应是:“真的是什么人都能给约亨带成这样!温舍,你这……”汉斯和温舍同岁,而且从某些意义上来说,温舍甚至给人的感觉更成熟些,所以汉斯批评那些十九、二十岁的毛孩子是一板一眼的,但是面对温舍竟有些没底气,只能无奈道:“这不是你的行事作风,你自己反省反省吧。”
    于是温舍和约亨剩下的八日同居就开始了。
    “喂,温舍,你说八天后我会不会看见你就想吐?”
    “你可以现在不要看着我。”
    “谁稀罕看你,看你我还不如看镜子了。说实话,其实这次打架之后我是打算恢复以前的生活的,每天泡泡妞,喝喝酒,听听歌,开开飞机,战争就过去了,但是跟纽曼谈过之后就又收敛了,他说只要我老老实实一阵子就让我开长机。你说,老大找我谈话时是不是都能看出我心里在想什么啊。”
    “大概吧。”
    “简直神了。话说,趁着你现在看起来心情不错,我能不能问问你以前是干吗的?”
    “我看起来心情不错?”
    “简直容光焕发……不对,这不是重点,我问过纽曼老大你是哪来的了,但是他不告诉我。他让我问你本人。”
    “我以前的生活没什么特殊的。”
    “好吧,你不信任我。”
    “真的没什么可以说的。”
    “好吧好吧,我谢谢你没编故事来骗我。那昨天又是怎么了?拿着水果刀就跑出去了。”
    “……能不要再强调水果刀了吗?我只是忘了放下它。”
    “所以到底发生了什么?听说有记者要采访你所以太激动?”
    温舍笑笑:“还记得吗,我说过我喜欢过一个女孩。”
    “怎么,她来找你了?”
    “是的。”
    “哇哦,”约亨惊讶得从床上弹起来,正撞上上铺温舍的床板。他惨叫一声顽强地接着问:“这么痴情?你不是说她离开了吗?我还以为你被甩了呢!”
    “当时我也觉得我是被甩了,但现在看来似乎也不是那么糟。”
    “她现在在镇上?”
    “是的。”
    “打算留多久?”
    “不知道。也许会很久。”
    “很久?她的家人不会担心吗?”
    “她没有家人。”
    约亨吸了口气:“还挺可怜的。有照片吗?”
    “没有。”
    “我想也是,没见你看过照片。她很漂亮吗?”
    温舍点点头。
    “当时你怎么突然知道她来找你了?”
    “我觉得那个记者是从她口中得知我的名字的。”
    “可是为什么你不觉得她是从纽曼口中得知你的名字的呢……”约亨说着说着自己想到了什么,有些疑惑地问,“你觉得纽曼一定不会把你的名字透露给记者,因为他知道你的过去,对吗?”
    温舍看向约亨,他觉得约亨对他过去的好奇心已经越来越浓厚了。
    阿翁很想去见温舍,似乎自从见过一面之后,这种感觉更加迫切了。但是即使能见他,阿翁也不知道应该说什么。
    白天,克丽丝去对战争的苦难者们进行采访,而阿翁只能依旧待在家里不出门。
    在非洲,一些黑种犹太人甚至比白种、黄种犹太人更加受歧视。他们生活水平低下,也有着稀奇古怪的习俗,即使在非洲也被当做异族。虽然阿翁觉得黑人们不见得能辨认出白种犹太人,但是随处可见的欧洲士兵倒是让阿翁不寒而栗,至少观察好之前阿翁不想一个人乱跑。不过像阿翁这样——一个白种犹太人居然来到了非洲——估计也是个非常神奇的事情了,真的被抓到的话那些士兵估计也会觉得自己抓到了史前生物。
    克丽丝问过她:“话说,你不用去找个工作吗?你会做很多事情,又勤快,应该可以找得到的。”
    阿翁也只能说:“好的,我会试着去找的。”
    曾经踏踏实实在图书馆做管理员的日子已经一去不复返了,但是那半年的工资倒是派上了不少用场,至少在之前艰苦的旅行中是一笔经济来源,然而此时也所剩无几了。
    “唉……工作啊……”克丽丝走后,阿翁来到阳台。她觉得很头疼,房租已经几乎是由克丽丝付下的了,以后要在这里住下也不能只花温舍的钱。所以说什么事情一跟钱扯上关系就俗气了,然而没有钱却是万万不能的。
    工作是一定要有的,但是她想尽可能安全地找到工作。要有适当的借口——为什么来非洲,为什么无依靠,为什么不能以面目示人。还要有个靠谱的担保人——温舍或者克丽丝或者别的谁——来降低阿翁的可疑度。如果要温舍和她一起倒是方便,可是温舍在禁闭中。如果要克丽丝和她一起的话,又该想个什么借口说“我不可以一个人去找工作,你要陪我一起”呢?这一切都不简单。
    然而这时,阳台四周有一个苍老的声音传来,叽里咕噜地说了一串话。阿翁愣了一下,一时没听出声音是从哪传来的,只觉得那声音像是一个不知道有多老的人发出来的,简直是老巫婆的咒语。
    紧接着又是一连串的声音,这次阿翁听出来了,这是很不标准的英语,从楼下的阳台传来。
    她低头看下去,被吓了一跳——那人的样子让阿翁瞬间想起集中营里不成人形的囚徒们。但是仔细一看,她发现那是一个干瘦的黑人老太太,表情似乎不是很友好。
    黑老太扭头看向上方,很显然是和阿翁讲话,但是她的英语太不标准,甚至还参杂着一点阿拉伯语单词。而阿翁从沃克那里学的英语可能也不知是英国哪里的方言,两人要交流特别费劲。
    阿翁几乎一直是在表示:“你在说什么?我不太明白。”
    后来她实在听不明白黑老太在说什么,黑老太也发现了她们的语言不通,于是一遍一遍地精简她说话的内容。直到最后,她一直在说唯一的一个英文单词,但是就算是这一个单词也带着浓厚的阿拉伯语味儿。
    阿翁一遍一遍地听,最终听出了黑老太在说什么,于是一股寒意从脚底升起。
    黑老太说的似乎是“Jew”。
    黑老太说:“犹太人。”
    “什么意思?”阿翁垂死挣扎着说道。
    黑老太也不知听懂没听懂,只是依旧精简着自己说的话。这次阿翁一下就听懂了,黑老太说:“下来。”
    阿翁心里很乱,但是还是勉强能思考——为什么黑老太会叫她犹太人?不,不对,实际上并不能说黑老太是在叫她,只能说黑老太在说话时夹杂了“犹太人”这个单词。而且黑老太认为这个单词是一句话中最重要的部分,她认为只要阿翁能听懂这个单词,交流就可以继续。
    阿翁觉得黑老太有很大把握认为她就是犹太人,但是黑老太似乎也没有举报给士兵来领取奖金,只是让她“下来”,似乎有什么话要对她说。阿翁觉得自己应该下去看一看。
    但是还有一种可能,就是黑老太的老伴、儿子、孙子都已经备好了麻绳笼子准备把阿翁抓起来直接押送了,这一次可就不会落到温舍手里了。举报犹太人可以得到多少钱来着?反正对他人来说不是一笔小数目,虽然阿翁不觉得自己的命只值这点钱。
    可如果黑老太真的是为了这些奖金,她完全可以摆出更加慈善的嘴脸,更加温和地哄骗她下去。
    不对,既然她能识别阿翁是犹太人,就说明她对犹太人有着极为深刻的了解,也就会知道直到现在还“逍遥法外”的犹太人在局势的逼迫下一定已经有了几乎算是神经质的警惕感,一般的哄骗一定不起作用,所以像这样丢出两个单词勾起她的好奇心才是聪明的做法。她那叽里咕噜地英语也许本身就没打算让阿翁听懂。
    阿翁正纠结着,楼下的黑老太又吐出一个单词:“集中营。”
    阿翁诧异地低头,这次她发现黑老太手里似乎拿了本书。阿翁眯起眼睛,好不容易才看清那是本什么书——《英语词典》!她在用英语词典查单词,就说明她是真的不太懂英语,不是装的。如果真的是想骗她下去,会心思缜密到这样吗?那也太可怕了。
    还有,黑老太似乎也在尽力诱使阿翁下去。她似乎很明确地知道集中营,甚至认为集中营对于犹太人来说是一个很有关键性的存在,不像有些人至今还认为犹太人在集中营里吃肉踢足球。
    阿翁觉得她对犹太人的了解已经过于深入了,就好像她也和阿翁一样,是进过集中营然后逃出来的犹太人。
    她也确实干瘦得过分了,确实像在集中营里被折腾过的人,如果这么解释就一切都说得通,但是只有一点连不上,就是这个黑老太不戴面纱遮面。
    在这里,连阿翁这个白种犹太都不敢摘下口罩,没理由一个黑种犹太敢就这么在大白天出现。
    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这时,黑老太似乎又跑回了屋里,再拿着一个方方正正的东西重新走到阳台。那是一个相框,里面放着两个黑人的合照,阿翁只能根据服饰来分辨照片中哪个是男的,哪个是女的。没猜错的话应该是一对老夫妻。
    好吧,那么有蕾丝领子的那个应该是女的,或许就是黑老太本人。而现在的黑老太只是用手抚摸着照片中穿西装的男人的脸,低头好久,阿翁看不见她的表情。
    半晌,黑老太一只手把相框伸到阳台外,吃力地踮起脚尖,尽量让阿翁看清,另一只手远远指着照片中那个男人,凄厉地叫道:“犹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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