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代的囚徒[二战]

61 最美的承诺


对于温舍来说,一切都是真正变得那么井井有条了。生活步入了一个让他很舒服的节奏中,唯一的不定因素就是约亨。
    这一次,约亨又做了让人摔碎下巴的事情。
    他一如既往地把飞机开得飞快,温舍紧跟在他的右后方,敏感的发现并汇报右方出现一个十几架飞机构成的阵环,要求约亨撤离或者等候僚机。但是约亨居然一个右转加一个俯冲跑没了影儿,温舍也立刻右转俯冲跟进云层里去。
    “约亨,约亨,你要干什么?听得见吗?”温舍在对讲机里叫道,但是约亨如若未闻。
    这时,他们来到了阵环下方。其他没有跟上升空的僚机就着约亨这一个俯冲调转方向也勉强跟了上去。然而令人没有想到的是,约亨在这时突然又加速垂直向上飞去,所有人都是一愣,温舍也只是条件反射地跟上去,接着立刻就感觉到难以承受的压迫感,可见约亨喝的那些牛奶还是有点作用的。
    眼看着就要冲进英军包围的阵环里去了,温舍忍不住大吼:“约亨,你干什么!”但是约亨一点停止的迹象也没有。
    很快,阵环中的所有英国飞行员都看见,一架编号为“14”的沙黄色德国战机突然在阵环中心从下而上,天神一样穿了过去!
    温舍没有去送这个死,在进阵环之前立刻反打方向远离阵环,这样的超重失重的转换差点把他逼吐血。这也是他头一次没能跟上长机。
    密集的炮火打向约亨,但是约亨一个回旋躲开了所有攻击。之后他先是击落了一架稍有些离群的英国战机,然后就地一个转弯连续向着其中一架敌机开火,同时旋转着机身躲开其余敌机的弹药。在他觉得差不多了打算撤离的时候,又一个心高气傲的年轻飞行员脱离队伍追了上来。由于两架飞机近乎平行,约亨一边飞行一边瞄了瞄敌军驾驶舱里那个紧张地咬紧牙关的、和自己差不多大的小伙子,突然拉高了机体,在这架飞机上方倒立起机身,操作娴熟得让英国小伙来不及反应。然后,英国小伙就听见炮火从正上方“砰——”得打下的声音,一阵热浪翻过,他觉得自己死定了,但是炮火却是打在机尾。
    接下来的时间里,英国小伙一边在失去了机尾的英国战机里迅速下落,一边仰头看着上方依旧保持倒立姿势,紧跟着自己飞下来的那架“黄色14号”。他甚至可以看清对方的机舱里,那个英俊年轻人一头金灿灿的头发和邪气的笑容。
    只要一开火,约亨势必可以打烂英国小伙的脑袋,但他就是这样头朝下一路飞了下去。直到英军战机的机腹着地,英国小伙赶紧从即将爆炸的飞机里爬出来,才见约亨已经拉起了操纵杆,在英国小伙头顶炫耀似的滑行一周,才摇摇机翼离开了。留下英国小伙一个人看着四周的漫漫黄沙不知所措。
    这次回到营地之后,僚机突然不再抱怨约亨的特立独行,汉斯也没有再一通臭骂,就连温舍也不得不换种眼神看他了。
    毕竟这已经是个一次升空就能凭一己之力击落三架敌机并安全返航的人了。
    老实说当他们在云层下面不知所措的时候,每次听到飞机中弹的声音都觉得约亨快要掉下来了,但是每次掉下的都是英国战机,一抬头还能看见“黄14”在云层里进进出出。那时候他们就觉得,约亨这次真要超神了。
    在这次升空之前,克丽丝机智地在约亨的飞机尾部装了个摄像机,这次可真是拍到好东西了。
    阿翁和克丽丝在房间里观看了这卷录像带,很明显克丽丝非常激动:“能成!这一趟来非洲真没有白来!”阿翁笑笑:“恭喜了,大记者。”
    但是这件事情还有个后续。当晚,一架德军战机胆大包天地飞过英军营地,但是却没有开火,也巧妙地没有被打下来。飞机掠过之后,一个大纸团代替炮弹落在了军营里,当时没看清楚的一些英国士兵吓得跑出去几十米远。
    当他们捡起纸团,打开之后,发现纸团里……还是纸团。
    就这么剥洋葱一样一层一层一层一层地剥开纸团之后,最后出现一个小纸条,纸条上写着一个坐标,这个坐标点很明显在沙漠里。
    这样玩笑一样用生命传递来的信息,虽然不知道是什么意思,是不是陷阱,但是英军还是连夜出动人手去了那个方位,并在不远的地方发现了那个被“黄色14号”打下去的那个英国小伙。
    与此同时,德军营地里也是一阵大乱,因为他们无端少了一架飞机。汉斯条件反射地跑去约亨的帐篷,发现这小子果然不见了。而温舍说:“我不知道他去了哪里,他不可能什么事都告诉我。”
    很快,约亨开着飞机回来了,汉斯恨不得上去给他一巴掌,暴怒地问他干什么去了,约亨站得笔直:“我给英军报信了,我当时不对那个英国小伙子开火,不是想要他在沙漠里活活饿死的。”
    于是约亨又领了十天禁闭,理由是私开战机和对敌人实施人道主义帮助,这是绝对禁止的。
    骚动停止后,大家该睡觉的睡觉,该放哨的放哨,该巡逻的巡逻,直到约亨回到帐篷里时也仍是夜里。温舍在上铺似乎睡得很香,他这一晚根本就没有出帐篷,因为他隐约已经知道约亨去做什么了。
    约亨没有躺下,只是坐在床边发呆,这么坐久了,在黑暗中也渐渐能看清东西的轮廓了。他开口说:“我只是不希望有人死在我手里,我喜欢这个样子。我击落了战机让祖国少了个对手,我也证明了我的实力,但是我没有杀人,多好。”
    看似自言自语的一句话却得到了来自上铺的回应,温舍说:“可是一个士兵如果不双手沾满鲜血,他又怎么向祖国证明他的忠诚?”
    约亨罕见地叹了口气,在床边坐到天明。
    很快,克丽丝写好了稿子,阿翁也帮着她做了润色和修改。克丽丝这才发现阿翁似乎看过不少书,文学功底恐怕比自己要深厚。她很不解地问阿翁,既然有这样的能力,为什么不去找更轻松、更对口点的工作,洗盘子这样的事情明明谁都能做。阿翁也就是摇摇头说自己没那么厉害、凑巧而已,三两句搪塞过去了。
    之后恰巧温舍过来,聊起了约亨给敌人报信的事情,克丽丝真的算是两眼放光:“他真是太棒了,不仅实力超群,而且个性十足,更难得的是他很善良。”
    阿翁有些担忧地看着她:“这你也想写进稿子里吗?”
    “为什么不呢?”
    “可是这种人道主义帮助是被禁止的,约亨也因此被关了禁闭,”阿翁道,“何况,德国可不会为和平和善良叫好。”
    温舍看了看这么说的阿翁,没有说话。倒是克丽丝看了看他们,适时地说道:“好啦,这个事情我会仔细斟酌的。倒是你们,现在这个时候太阳不那么毒了,你们不打算出去走走吗。照片我做得差不多了,今天想在这里改改稿子。”
    阿翁一愣,想起之前克丽丝说过的话,一时有些手足无措,温舍倒是从容地站起来道:“那就出去走走吧。”说罢抓着阿翁的手把她拉了起来。
    阿翁和克丽丝都是一怔——这就牵上了啊……
    之前克丽丝说到牵手的事情时,阿翁有想过和温舍牵手会是什么感觉。小时候和绣绣会手牵手满村跑,但是按那个感觉去想温舍,却怎么想怎么恶心……
    那个时候阿翁就觉得能理解尤嘉莉的感受了,温舍看上去不像是会喜欢谁的样子,他像一只高傲的猫,不会像狗一样亲近他人。所以尤嘉莉或许从未希望温舍爱上自己,她更希望温舍保持以前的样子,高傲冰冷像一件完美的艺术品。这样的话尤嘉莉对于温舍的感情究竟是不是爱就不太清楚了,或者说,可能是种扭曲的爱吧。
    阿翁觉得和温舍手牵手是种无法想象的事情,但是在现实中事情真的发生了之后,又觉得没什么大不了了。就像克丽丝来到沙漠之前对莱纳斯崇拜得死去活来,真的到了这里,却发现莱纳斯看起来和常人也没什么两样。
    一开始被抓着手拉出来的时候,阿翁处于一种被动的状态,所以感觉是牵了就牵了,没什么大不了。但是在路上走着走着,却开始不自在起来——自己被一个男人牵着手,却也不抵抗,这样的感觉让阿翁觉得非常的怪。温舍也只是松松地拉着她的手,这让阿翁觉得自己的手有些发抖了,口罩下的面庞也发烫起来。
    温舍的手大而修长,指节分明匀称,手背和臂膀上可以清楚地看见青筋血管,那些血管让手臂看起来像是有着一些有力的切面。
    两只手握在一起,阿翁能敏感地感觉到温舍手内侧的硬茧。
    阿翁很清楚地知道自己来到非洲意味着什么,也很明白自己的心思。她抬头看看温舍,发现即使自己长高了不少而温舍没有长,自己也才到温舍的肩膀。
    那以前自己才到他哪里?
    阿翁胡思乱想着,不由又觉得有些好笑。
    “在想什么?”温舍问她。
    阿翁笑笑地摇头:“没什么?”
    “很开心?”
    “也没有吧。”
    说着话,紧张的感觉也消退了些,或许也是出于这个目的,温舍不停地没话找话:“你怎么看约亨做的这个事情?”
    “我觉得挺好的。”
    “可那不是一个士兵应该做的事。”
    “你们首先是人,然后才是士兵。”
    “照这样说,我们应该放下武器缴械投降,这样一定会让很多人活下来。”
    “其实战争一开始就不应该存在。”
    “可我们已经没有退路了,我们已经走到这里了。我不知道如果我们战败会发生什么,我的妈妈还在柏林,我会继续,哪怕我做的一切就只是为了保护她一个人。怎么办,呵呵,战事还一片光明,我居然已经开始消极了。”温舍苦笑着摇摇头。
    阿翁抬头看向他,温舍看不见她口罩下的表情,只能看见她的眼睛温柔地弯了弯:“如果你觉得这样更好,那就这样吧。”
    温舍看着她的眼睛,那是很美的一双眼睛,并不是眼神如何光亮动人,也不是那蓝色如何空灵透彻。这是天生的眼形美,最优美的线条构成了眼睛的轮廓。
    看着看着,温舍突然站定,转身正面面对着她。阿翁怔了一下,不明所以地看了看温舍,又四下看看——太阳在落山,路边的小贩在收摊,商店在打烊,远处的沙漠,近处的房顶,脚下的地面,面前人的脸庞都成了落日的颜色,似赤非赤,似橙非橙。
    “刚才你说的没错,德国不会为和平和善良叫好,但是那也只是现在的德国。而且,也并不是所有的德国人都支持战争。”温舍很认真地看着她,“我知道你讨厌这个伤害了你和你的朋友的国家,我知道你恨这个暂时失去了人性与道德的国家,但是它依旧是我的祖国。请相信我,一切都是暂时的,越来越多的人会醒悟过来。就像你说的,安宁和和平还会回来,犯下过错的人们终究会付出代价,也会悔过自新,德国终究还会是一个美好的国家。我也想过,如果我已经厌倦了杀戮和战争,如果我明知道我的祖国做错了事情,为什么我还要继续战斗,我想现在我找到了答案。”
    温舍拉过阿翁的手,俯身在她的手背上承诺般轻轻一吻:“只为守土,不为开疆。”
    阿翁低头看着在犹太人面前俯身的这个昔日的集中营恶魔,觉得自己已经收到了这世上最美的承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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