梧桐树下听夜雨

小镇的年味还是比较浓厚的，不时有人遇见我，请我到他家里去。我不好意思，其实是过不习惯南方的年。炒年糕，虽然很不错，但是还是没有母亲包的饺子好吃。
    姑妈为了照顾我，大年三十特意做了一顿饺子，可是不怎么好吃，味道是甜的，样子也比较丑，像是包的汤包。我许久没有吃过饺子了，还是吃的比较开心。岳清风打来电话，说杨家六婶让我回去过年。我答应了，趁着初一，走访了几家有来往的朋友之后，就赶去了福留。
    六婶每次见到我，都格外的开心，她没有儿子，女儿也外出打工了，心底里喜欢我。看见我就笑道，“我预备了饺子，我知道你一定吃不惯南方的年糕。”
    我笑道，“南方人就是爱吃甜的，我的口味重些。”
    “你去给老祖宗拜年去吧，做好了我叫你。”六婶从口袋里取出一个绣着福字的红包递给我说道。
    我不好意思去接，可是看见她红包做的那么认真，一定费了不少功夫，笑道，“我都这么大了，再要婶娘的钱，实在没趣，干脆婶娘把红包送给我吧。”
    “你这是买椟还珠啊。”大婶娘走过来笑道。
    “可不是，你要喜欢婶娘绣的红包，婶娘那里多着呢，一会拿给你。”
    我只好接下了，心想改天总要还回去。与大婶娘寒暄了几句，我就匆匆的去给曾祖母拜年去了。老太太心情很好，笑道，“孩子，不管以后去哪，都要想着，这里才是你的根本。”
    我答应着，说道，“老祖宗，一会婶娘做好了饺子，我给您送一点过来。”
    “有这份心就够了，我老了，吃不动了。子正到奶奶身边来，我给你看样东西。”曾祖母对我招了招手，说道。
    我走过去，她从身后拿出一个锦盒，漆红色的盖子上，左边雕着一条龙，右边雕着一只凤。曾祖母笑道，“这是杨家的族物，叫龙凤呈祥，你打开看看。”
    我双手接了，小心翼翼的打开盖子，看到一对戒指，左边戒指的宝石里是一条紫色的小龙，右边戒指的宝石中是一只凤凰，真是精美绝伦，巧若天成。看得我，啧啧惊叹不已。
    “拿去吧，孩子！杨家没落了，没有万古不衰的家族，咱们的祖先想用一个誓言就保杨家千秋万代，他们的心意是好的。可是，方法还是错了。”
    我犹豫着不敢拿，曾祖母塞在我的手里，“你难道还不明白，把它交给你，不是奶奶的意思，而是非你莫属。是你的就是你的，谁也夺不走，谁也拿不去。不是你的就不是你的，再怎么强求，终究还是一场空。拿去吧，你是它的归宿。”
    大婶娘走进来，笑道，“饺子也下好了，我给奶奶盛了点，奶奶趁热吃点吧。”
    “子正，你去吧。奶奶想静一会。”说完又对大婶娘说道，“彩虹，你也去吧。”
    我只好随着大婶娘走了出来，大婶娘看见我手里抱着锦盒，悠悠的叹息道，“子正，把它收好，不要让人看见了，不好。你若离开的时候，一定记着把它带走，千万不要失落了。”
    我点头称是，但是盒子在手里沉甸甸的，这是传承了数千年之久的家族信物，无论家族遭受到了多么大的灾难，只要有一个人活着，它就没有失落过。如今，它落在我的手里，我知道，家族的命运就落在了我的手里，这是我无法承载的重量啊。
    本来打算过几日就离开，就在这时，噩耗发生了。曾祖母在大年初四的夜里，安静的离开了，整个岳杨镇都震动了。我跪在灵前，不吃不喝，不愿起来。几天前，曾祖母把家传信物，交到我手上时，说的话还在耳畔，现在她却一动不动的躺在棺材里睡着了。这么近距离的面对死亡，还是第一次，我想哭，却哭不出来，只觉得很伤心。来拜祭她老人家的络绎不绝，岳清风跪在我的身边，说道，“你已经两天没有吃饭了，就算你饿死在这里，曾祖母也不会醒了。你既然想陪她老人家一起离开，那么我也陪着你一起走吧。最好，大家一起离开，黄泉路上就热闹了。”
    几个婶娘愁眉不展，她们也想不到我为什么对老太太感情这么深。只有大婶娘明白，她走到我的面前，将我抱在怀里，哭道，“孩子你哭吧，哭出来就好受了。你曾祖母活了101岁，怎么说也是高寿了，见到你她总算可以瞑目了。”
    大婶娘果然懂我，我趴在她的怀里，痛哭起来，这一哭我心情好多了。大家都流传说，“果然是杨家的种，孝心是做不了假的。”
    只有大婶娘和我心里最清楚，我是感念她老人家对我的厚爱，临走前，将家族的重托交付给我，从心里将我作为家族的传承者，我第一次感受到我是杨家的子孙。曾祖母出殡那天，岳杨镇和福留镇的居民都来了，这么多人来送她，即使杨家真的没有子孙了又有什么关系呢。
    转眼，几个月就过去了。我时常来往于福留与岳杨之间，渐渐的把自己真正的当成了本地人。我甚至都忘了A市的母亲，直到3月快结束了，姑妈来到我的房里，给我一个包裹， “你的母亲给你寄来的，说也奇怪，你们母子为什么就不能打电话好好的聊几句呢。”
    我没有回答，打开包裹，是一盒红枣、一支笔、一张卡片，写着“杨扬生日快乐！”我的眼眶湿湿的，上一年我重病在床，朝不保夕，忘了母亲的生日。今年，身体好了，却远在他乡，心里记挂着其他的事情，竟然又把她的生日给忘了。母亲却一次也没有忘记过我的生日，对于她答应岳杨镇的条件，用岳晓婵的心脏，换取我的自由甚至是下半生，我始终耿耿于怀，直到此刻我才释然。
    “原来是杨扬的生日，真该死，要不是你母亲寄来包裹，就错过去了。都怪我，我这就去准备。”姑妈匆匆忙忙的去了。
    一会儿，郑秋月来到我的房间，笑道，“你的生日，为什么不告诉我。好久没喝过酒了，终于可以找一个借口，好好的喝一杯了。”
    我又想起郑秋月喝醉时的样子，又吐又叫，吵得人不得安宁。果断的摇了摇头，笑道，“你喝酒的样子虽然很可爱，但是你喝醉的样子，实在不敢恭维。”
    好久没有热闹过了，姑妈把聚会的地点还是选在了音源酒馆。该来的人都来了，刘木兰、岳清风、姑父、姑妈、郑秋月当然还有我，再加上萧金贵夫妇，八个人围了一张大桌子，郑秋月笑道，“我们像不像上洞八仙，哥哥长得像吕洞宾一样帅。”
    “那我就是何仙姑了。”岳清风接口道。
    萧老板嘿嘿笑道，“我觉得我的体型符合汉钟离的标准。”
    老板娘哼哼一声，“我嫁的是不是神仙我不知道，肯定是个死胖子。八仙里边，我最喜欢蓝采和了。”
    “那老爸就是张果老，阿爸长得虽然不老，脾气像极了。”郑秋月调侃道。
    “阿妈呢？”
    “阿妈是韩湘子，名门之后，文质彬彬。”
    “那刘老师呢？”岳清风挑刺道。
    “我喜欢铁拐李，人丑心善。”刘木兰笑道。
    “看来月儿只能做曹国舅了，八仙里属他的名字最难记。”岳清风挑事道。
    郑秋月皱了皱鼻子，然后温婉的大方一笑了之。
    我开口道，“八仙不八仙的我可不在乎，我在乎的还是萧老板家里的好酒。”
    “其实萧老板最喜欢请哥哥喝酒，哥哥捏着杯子许久也不喝一口，都省下来了。”
    “那是你不懂，你的好哥哥喝的不是酒，是心境。这可是你哥哥亲口告诉我的。”岳清风接口道。
    “喝与不喝都不要紧，关键是心情好。”萧太太接口道，“今天我们的心情，就算是不喝酒也醉了。”
    “还是俊儿会说话，你们一群文化人也比不上她的七窍玲珑口。”姑妈打趣道。
    酒过三巡，生日蛋糕拿上来，姑妈说，“这个可是清风自己做的蛋糕，意义非常呀！”
    “你竟然会做蛋糕，真是奇怪。”我笑道。
    “为什么会奇怪，我会做蛋糕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秘密，在学校我勤工俭学，在面包店里打工，偷师学的。没想到，竟然派上了用场。”岳清风骄傲的仰起头说道。
    蜡烛点上了，姑妈急切的对我说，“赶快许愿呀，杨扬！”
    我闭上眼，轻声的告诉自己，“希望我爱的人，不要再受伤。”睁开眼，一口气把蜡烛全吹灭了。郑秋月好奇的打听到，“你想要什么？告诉我。”
    “月儿，说出来就不灵了。”我笑道。
    “过了今天，杨扬就26岁了，让我们共同举杯，喝完这杯酒，我们就开始吃蛋糕了。”姑妈兴高采烈的叫道。
    26岁了，我竟然26岁了。20岁那年，医生告诉我的母亲，我活不过22岁。可是我不服气，一口气读完了博士，就已经23岁了。然后，我又连续闯过了24岁、25岁的生日。刚过了25岁的生日，离26岁还很遥远，终于还是熬不下去了。如果不出意外我一定会死在25岁，现在，我却渡过了26岁的生日，运气好一点的话，没准我还可以多活几年，就是再活十年也不为过。假如25岁的生日是八卦阵里的死门的话，26岁的生日就是我的生门。25岁，生生死死，我经历了太多变化，渴望着26岁平静生活的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