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暖一生之亲情故事

第31章


    她变成了村子里最厉害的女人,霸道不讲理,爱占小便宜,她在村子里基本上没什么亲戚朋友。她很孤单,干完活,就一个人坐在院子里发呆。我跟妹妹不忙了,她就跟我们说父亲,说他当初怎么追她,说他说要跟她过一辈子的。她说:你爸那个挨千刀的,等我死了,我饶不了他。妹妹笑:都死了,再饶不了还能咋的。她便也笑,她说:你俩小兔崽子给我听好了,我的后半辈子全指望你俩了。你们要也像你爸那样没良心,我就活砍了你们。
    我和妹妹上了高中,她把一分钱掰成两半儿花。她说:你俩使劲儿考,考上哪儿妈供你们到哪儿。就是砸锅卖铁,我王香平也要供出个大学生来。
    我考上大学那年,她的腿疼得厉害,她说自己可别瘫在这床上,她还等着带孙子去林子里采蘑菇呢!我说我不去上大学了,她回手就给我一巴掌,她说你个熊玩意儿,还能有点儿出息不?
    我上了大学,妹妹考了两年,便心疼她死活不再考了。为这事,她提起来就骂妹妹没出息。
    我回到家,已10点多了。洪丽没睡,她把饭菜热了给我端上来,我开了一瓶酒,咕嘟咕嘟空嘴喝进去半瓶。洪丽说我知道你心里不好受,可是事情都到现在这个地步了,你想想,你要是去认她,那近10万元的医药费不说,单说你被曝光出来,你这个国家干部的工作也不用干了……
    我把手里的酒杯摔到地上,大声吼道:是的,钱、工作、面子,哪个都比她重要,她就快死了,是个累赘,就让她自生自灭好了!
    林林听到我们吵,光脚站在卧室门口。我说:你给我滚回去,养儿养女有什么用,良心都喂狗了。洪丽说你疯了,冲孩子喊什么?
    我就是疯了。我连自己的妈都不认,让她一个人孤零零地躺在医院里,我可不就是疯了嘛。
    我一夜没睡,面前的烟灰缸里是小山一样的烟头。电话响了,是妹妹。她说:哥,我昨晚眼皮一个劲儿跳,夜里梦见咱妈了,她拉着我的手,一句话不说,就是哭。哥,咱妈不是有啥事吧?
    我干笑了两声,说:咱妈没事。妹妹说:哥,你还是让妈回来吧,你们城里的床妈睡不惯,她的腿风湿得厉害,你上学那年,割豆子,她都跪在地里爬。这两年,她的记性也差了……
    妹说:哥,有些话,也许我不该说,那天嫂子打电话来数落她的不是。她是不好,但她是咱妈。你上大学后两年,咱家这儿遭了灾,黄豆绝产,一年到头一分钱不挣不说,还白搭了种地的钱。她急疯了似的,她儿子在读大学,她上场部去闹,哭天抢地,跪在人前,一跪就是一个礼拜,人家说:闹就给钱,就都闹了。她说:先把我儿子的学费给上,钱我还你们。她打了8000块钱的欠条啊!她回来,大病了一场,却硬是靠吃止痛片挺了过来。
    我的泪顺着面颊流进嘴里,又苦又涩。这些事,她从没对我说过。放下电话,我狠狠地敲自己的脑袋。林向东,你真没人味啊!
    我穿大衣时,洪丽问我去哪儿。我说:我去把良心找回来,离婚协议书我放桌上了。
    我结婚8年,她只来过4趟。这次,她来过年,她说:梦里都想着这小兔崽子。她说的小兔崽子是林林,林林却连手都不让她拉。她想亲亲林林,洪丽马上大呼小叫的,说:人嘴最脏了,会有传染病的。她就那样愣在那儿,看看我,又看看林林,然后说:城里的孩子就是金贵,我孙子也成金贵的孩子了,多好!
    洪丽给妈妈专门准备了一个碗,吃饭时,她夹给林林的菜都被洪丽挑着放到了桌子上。她在这个家里有些不知所措,像个做错事的孩子,她的飞扬跋扈变成了小心翼翼。
    那天我在外面喝酒回来,洪丽哭着跟我说妈妈给林林倒水,把林林烫着了。我的火上来了,我冲妈妈吼:不是让你啥都别干吗?她站在门前,个子又瘦又矮。妈妈说:东子,我还是回家吧。我醒酒时,她已经不在家里了。
    电视里播出了一条早新闻:天黑雪大路滑,无名老太被车撞了,肇事司机逃逸,老太被路人送去医院抢救。我一眼看到了车祸现场红色的三角兜,那是她来时给我装松子用的。洪丽说:林向东,你去认她咱俩就离婚。我很犹豫,司机逃逸意味着高额的医药费要自己拿,房贷已经压得我喘不过气来,林林还在学钢琴……
    我以为我可以昧着良心等她死,继续过自己的日子。可是,那样没了良心的日子还会有幸福吗?她养我时,搭上了一辈子的幸福,她计较过这些吗?
    我这辈子只有一个妈,和她相比,什么都不重要了。我在众目睽睽之下跪到了她面前,我说:妈,咱回家,咱回林场老家去!
    她的手满是老茧,粗粗拉拉的。她的头发都白了,我把脸贴到她的脸上,多少年了,我没再亲吻过她。
    我轻轻叫着:妈,儿子带你回家……她的眼角一点点渗出泪来,她在等我,她在等我找回雪夜丢失的良心……还好,我来了。
第五十三章 初夏的苦瓜
    初夏的傍晚,空气中浮动一股燥热,让人心绪不安,我突然有一种莫名的烦闷,便独自一人,背着书包,走出校园,想要到街头走走。
    奔波流转的街头,人来人往,没有人注意我,我也只是飘飘摇摇轻轻路过,不经意地与许多人的面容、目光甚至心灵的交流错过。可是,心里总是、总是想要想起些什么……
    不经意地从一个老妇的菜摊前经过,却突然听到一个怯怯地声音:“小姐,带几个苦瓜回去吧,清凉败火,今年的头一茬。”我心头一震,停下,看着老妇,老妇一面用企盼的目光看着我,一面伸手从一堆绿莹莹的东西里往外挑着什么,啊,那竟是一堆苦瓜,那挑选苦瓜的竟是一只苍老、满是皱纹的褐色的手,苦瓜、手、老妇,一瞬时,我想起了什么,便强忍住满眼的泪水,谢过老妇,匆匆离去。
    苦瓜、手、老妇、夏天,如此熟悉,如此亲切。是了,一定是奶奶,是奶奶在想我了。
    于是;在风吹发丝,天渐黄昏的街头,我想起了奶奶。
    小时候,父母工作忙,我便被送到乡下,在奶奶身边呆了几年,难泯的情感呀就是在难泯的童年中发芽。别的都已记忆模糊,唯有那双满是灰色皱纹的奶奶的手,让我永生难忘。奶奶就是用这双粗糙的手给我缝了一件又一件娃娃穿的棉衣棉裤。昏黄的电灯下,我躺在床角,奶奶就着灯光一针一线细细的缝,密密地缝,把一块块起着红色碎花的棉布连成一件件我的衣服,而我,只默默地看着,看到粗糙而灵巧的手,在灯下翻飞……
    后来,我该回城了,奶奶却不愿与我同去。她说:“城里屋太小,你们上班的上班,上学的上学,我一个人在家也闲,连个说话的伴都没有,还是这老园子我住着舒服。”奶奶的老园子可真好,养着一大群下蛋的母鸡,又种着几畦西红柿和黄瓜,未了还要在篱笆边种上几株苦瓜,天慢慢地热起来了,苦瓜也慢慢地长起来了。终于,到了苦瓜成熟的季节了,也到了我放暑假的季节了。于是,那清静肥美的老园子里又多了一个不爱喧闹的我。
    早晨,我要和奶奶一起给鸡喂食,给蔬菜浇水,你不知道,蔬菜喝水是多么有趣的一件事,尤其是那株苦瓜,本来,经过一个晚上露水的经打,它们已经温温润润了,可是还是那么贪婪,一桶水才浇下就会很快喝干,等到太阳出来的时候,那吸足了水分的苦瓜就会在阳光的照射下泛出一抹油一般的光彩。
    晚上,我可以兴致勃勃地到鸡窝里捡鸡蛋,到菜架上摘菜。“奶奶,有6个鸡蛋,还是热的。”“奶奶,摘黄瓜还是苦瓜?”每当这时,奶奶都会含笑看着我,直到一脸的皱纹笑成一朵花。啊!奶奶炒的苦瓜是多么好吃呀!远远望去就象一盘不小心打碎的玉石。细细的看,它们一片片又匀称又苗条,乖乖的趴在盘子里散发出一种淡淡的香味。在夜暮快要降临的时刻,苦瓜的香味和农村的土香味以及谁家烧饭的木灰柴禾味便混在一起,轻轻飘开,荡漾在整个老园子的上空。偶尔,奶奶也会留下几根大大的苦瓜,让它一直长,长够了,长成了红色,奶奶就把它摘下,挑出里面的瓤给我吃,瓤有点甜丝丝的味道,放在嘴里,慢慢地吮吸,慢慢地品,慢慢地,一个夏天的傍晚就在这甜丝丝的味道中溜过。
    后来,我慢慢地长大,功课也越来越多,再也没有时间和儿时的闲情逸致到奶奶家久住。只是每次回去时总能看见奶奶眼中那份惊喜、那份欢快,每次离开时又总能看出奶奶眼中那掩饰不住的忧伤与企盼。我依旧在忙我自己的事,走我自己的路,再后来,终于考上了大学离家千里,到了北京的一所学校读书,学校的生活充实而有趣,忙碌而新鲜,正是我所希望的生活,然而乡愁却一天天的浓起来,常常地想起家,想起我和奶奶的老园子,想起我们园中的苦瓜。
    后来,在一个初夏的晚上——那是苦瓜刚刚开花的季节,奶奶“老去”,像每一个走到她这个年龄的老人一样,平静地“老去”,家人都说,那是一个月色如银的晚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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