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暖一生之亲情故事

第35章


    父亲探亲回来,会带来一些非常难得的白色道林纸,真是雪一样白啊。平时我只能在日历的背面或者是草纸上画画,所以童年的我,对父亲的渴望大半是和对纸张的渴望联系在一起的。今天我还是喜欢囤积纸张,每次去福州路一家出版集团看朋友,我总要买大叠的宣纸。我从来不画水彩,可是水彩画纸厚实丰富的质地让我上瘾,买了又买。
    父亲应该算是一个文艺爱好者,写过一些文章,能在开会的时候画出主席台上人们的脸。我看的第一批文学和美术书籍是他的收藏。我还看过不少医学方面的书,养成了不怕尸体的习惯,后来在大学里上解剖课,这一习惯帮了我大忙,让我没有变成素食主义者。
    26年的军营生活给了父亲永远笔直的腰板,医生的职业又让他像发烧友一样注意控制饮食。我母亲常常抱怨吃不到咸肉和腌菜,家里连蛤蜊一类的海产品也是严禁的,菜做得又淡又硬,很符合鲁迅先生饮食强国的理论。每年体检,父亲都会使别人惊讶:他的健康状况比实际年龄小了十来岁,还停留在盛年的水平。
    父亲一开始就根据他对艺术家的理解来教育和纵容我,他给我找老师,买大量的书,甚至对我太多的怪癖视而不见,等到我进入青春期质疑他的所有价值观时,他才明白家里出一个画画的意味着什么。我从他身上继承了很多东西包括弱点,例如总是与成功之道保持一定的距离,但是他的确给了我足够的艺术积累,让我认识到绘画的价值几乎高于世界上所有一切。
    现在这件事情已经是笑谈了,但当时我们都是很严肃地对待它的。我读初中时,好宣纸的价格已经高得很离谱了,而高价宣纸最好放上几年,用起来才格外顺手。于是,面对我这个小材料疯子,父亲不得不把一些最昂贵的宣纸放在我够不到的高处,免得我不爱惜,悄悄用掉。很多次我冒着重重一摔的可能性,大椅子上叠小椅子,爬到最高的橱柜顶上去拿好宣纸,正当此时,钥匙响了,父亲进门,我就这么傻乎乎地僵在半空中。
    今天,宣纸问题已经不是问题了。父亲要面对的是衰老。他已经有些认识到自己不再英姿勃发,不过了不起的是他依然无视这一变化。他年近七十,生命力还是异常蓬勃,我看他不活得惊天动地的长,肯定是不会罢休的。
    小时候我很怕黑。有一个晚上突然惊醒,想对父亲说门外有鬼,看见他的脸,就安静下来,又沉沉地睡去了。
第六十章 背心
    母亲不习惯城里的生活,住在乡下很少进城。我也由于工作忙很少回老家,更多的是电话里问候一下母亲。去年夏季,母亲突然进城来了。我以为有什么急事,风风火火赶回家。母亲笑笑说:“没啥事,就是想心心了,有半年没见了,怪想的,来看看。”
    听着母亲的话,我心里酸酸的。可不是?细细算来,现在距春节我和女儿心心一起回老家已半年有余!只是自己每天忙忙碌碌不觉得时间过得有如此之快而已。
    晌午吃饭了,天太热,我让母亲脱去外面的衣服凉快凉快。母亲有些迟疑。我说在自己家中怕什么。我替母亲挂好衣服,猛回头看见母亲贴身穿的背心有几个洞。我走上前,摸着背心问:“妈,你怎么穿着烂衣服?”“这衣服烂是烂了,可穿时间长了,贴身穿还蛮舒服的,舍不得扔。再说,我老太婆了,也不那么讲究,有衣服穿就行了。”
    母亲在我心中是最漂亮的。小时候,我一直把母亲与样板戏《龙江颂》中的女主角相媲美。猛一听母亲称自己是老太婆,心中怪怪的。
    我坐在母亲对面,细细看着母亲。母亲确实老了,头发花白,肌肤松弛,再加上那旧背心,十足的乡下老太太。看着上年纪的母亲,我暗暗问自己:“母亲确实衰老了,自己怎么竟没有发现?母亲穿着烂背心,自己为母亲买过几次衣服?想想,这些年来,自己对母亲的关心太少了,对母亲太疏忽了。也许一件好的衣服能让母亲年轻几岁。”
    我越看越想心中越不是滋味,鼻子有点发酸。母亲也发现我有些异样,问我怎么了。我说:“吃过饭,我陪你到商场买件衣服。”母亲连说:“不用了。乡下的衣服便宜。”
    午饭后,我强拉着母亲走进商场的老年服装区。母亲试了一件又一件,总是问一问价钱又放回原处。时间一分一秒过去,母亲一件没有看中,倒吸引了不少来此购物的老太太的目光。她们指着我问母亲:“大姐,买衣服呢?这是谁呀?”母亲看看我,自豪地说:“这是我大孩子!”旁边老太太啧啧地说:“你看看这位大姐多有福气,儿子亲自陪着买衣服。”
    听着老太太的话,母亲脸上更是洋溢着幸福的微笑。而我此时,愈是看着母亲微笑的脸庞,心中愈不是滋味。三十多年来,自己对母亲少有付予,更多的只是索取,想不到仅仅一次相陪,就让母亲如此满足。
    母亲终于在试完一件衣服后同意买下来了。我问服务员多少钱。服务员说三十元。三十元!天呢!我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这个商场里竟有卖三十元一件的衣服!母亲竟为买一件三十元的衣服,转了近两个小时的商场!想想自己第一次为母亲买衣服,竟买只有三十元的衣服,我坚决不同意,说:“这几百块的衣服你不挑,怎么挑这三十块钱的烂衣服!”
    母亲一听不高兴了,说:“三十元怎么了?那也是钱!你相不中,我相中了!”一看母亲认真了,我感到刚才那句话说得不太合适,赶忙解释说:“妈,我不是那个意思。我是说,我给你买一次衣服,怎么能买三十元一件的呢?我现在也不是给你买不起好衣服!”母亲说:“我知道你的心意。衣服吗?能穿就行。你们在城里不比农村,花销大。再说,心心上学还要花钱,还是省着点好!”
    转眼一年过去了。前不久,由于电力部门的原因,导致我家中的电器意外起火,酿成了火灾。面对烧成一塌糊涂的家,我真有点一筹莫展。找电力部门理论,“电老大”的作风令我伤透了脑筋。我正准备起诉,母亲打来电话,说她从别人那儿听说我家中着了火,很是着急,想进城来看看。着火后,我对母亲严密封锁消息,怕母亲知道为我操心。可没有不透风的墙,母亲最终还是知道了。为了不让母亲操心,我轻描淡写地给母亲说没烧什么,再简单装修一下就行了,并告诉她准备和电力部门打官司。谁知母亲一听打官司更急了,说:“打官司最劳神了,你装修吧,妈有钱,装修完了,妈给你钱!”为让母亲放心,我连说是是是。
    房子一装修完,我就领着老婆孩子回老家,想告诉母亲,让她老人家放心。
    母亲见我们一家子回来非常高兴,非亲自下厨房做饭,我和妻子拦也拦不住。
    不一会儿,母亲就汗流浃背,把外面的衣服脱了下来,又露出了那件背心,只是背后打了几个补丁。我一见不禁问:“妈,这背心怎么还穿着呢?”母亲说:“在农村,能穿就行!”妻子说:“下次回来,给妈买件好的!”母亲说:“别破费了,新三年、旧三年、缝缝补补又三年。”
    下午,我们要走了,母亲忽然叫住我,说:“文,来,妈这儿有一千块钱,你拿走,弥补弥补你的损失!”我一时呆在那儿,不知道说什么好。妻子在旁接过话说:“妈!我们有钱,怎么能要你的钱?”我接着说:“妈,我都这么大了,怎能还要你的钱,再说我也不缺钱。”母亲拿着钱硬往我的口袋里塞,我使劲往外掏,在推推搡搡中,只听“嘶”的一声,母亲的背心裂开了个大口子。母亲停住了手,我的眼泪下来了。
    我拉着母亲说:“妈!我都快四十的人了,怎么还能要你的钱!”母亲轻轻帮我擦着泪水说:“傻孩子,妈没病没灾,用不着钱,你拿着吧。再说,你再大,也是妈的儿呀!拿着吧!”
    我失声痛哭起来。
第六十一章 父亲的手
    父亲有一双勤劳、有力、灵巧的手,无论什么活儿拾得起放得下,耕耩锄耙、编家什(筐子、提蓝、篓子等)样样庄户活儿不在话下;父亲的手还产生过很大号召力,作为五、六十年代的村干部,只要站在村北的老槐树上一挥手,嘴里一吆喝,男女老少很是听话,交公粮争先,修水库踊跃。使我最不能忘记的是,这双手曾经多次抓住我童时的手臂原地转圈,一圈又一圈直到我叫停,期间父亲口中总是不断说着让我儿坐飞机的话语,每当这时我会发出咯咯的笑声,笑声传出小院,引来小朋友的围观,同时得到许多小朋友的羡慕。
    农民的父亲土里刨食贯穿了他生命长河里的大部分,在我清晰的记忆里,村东边我家有块自留地,在生产队忙碌了一天的父亲,仍然早起晚睡、披星戴月经营着它,春、夏、秋季父亲亲手播下不同蔬菜的种子,然后浇水、培土,几天后埋在地里的种子长出了嫩芽芽,父亲像呵护我们一样呵护着它,捉虫、锄草,功夫不负有心人,嫩芽芽长成了各种蔬菜,每当这时父亲总是最开心的时刻,因为他知道缸里有生产队分的粮食,自留地里有蔬菜,自己的儿女就会吃上有菜的饭,就不会和自己小时候一样,不但过早失去了父爱,而且缺吃少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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