思想最后的飞跃

第9章


》的专稿,并将新拍的照片与原来的照片放在了一起。从与邻近高楼的比对来看,那楼果然又斜了许多。他将稿件和照片送交总编,并说,如果这次本报再不发,他将交给其他媒体。总编这次倒没多说什么,只说,我们再核实一下吧。 
    就在这一天的晚上,一位在电视台工作的朋友约孟凡出来吃饭。吃饭的地点是在武昌的一家高档海鲜酒楼。按约定进入一间包房,孟凡发现除了电视台的这位朋友之外,还有一位白领丽人,三十多岁,衣饰打扮都很得体。电视台的朋友介绍说,这是师总,老师的师,我省实业界的重量级人物。师总宛然一笑说,不说这些,都是朋友,别弄俗气了。点了酒菜,便与孟凡聊了起来。酒菜上桌后,电视台的朋友说,师总今天请你来,是想和你商量一下在你们报纸做广告的事。师总一直在搞娱乐餐饮房地产,现在又投资药业。有一支新药马上就要上市了,想把广告做大一些,在中央台和我们台投了近一个亿。报纸呢,在省内想先投五百万。师总看好你们的报纸,也想先听听你的意见。 
    孟凡听着,心中不禁一紧――五百万的广告!这等于让他孟凡中了一个头彩。他几乎不太相信这事是真的。再说,这类美事,电视台的朋友完全可以自己与报社广告部联系,轻轻松松又名正言顺地拿那一笔回扣,何必要花钱请客把钞票往我孟凡身上栽呢?想到此,他没说什么,继续吃菜喝酒。师总见孟凡没有什么特殊反应,笑笑说,这广告投入我也没有最后定夺,只是想先了解一下情况。这样吧,我想请你帮我打听一下,做一年的报眼需要多少钱?再登一些介绍疗效的文章--也就是你们所说的软广告,每千字多少钱?说完,便不再提广告的事,而把话题转到他那辛亥英烈的祖父身上。听孟凡说完,师总发了许多感慨,并说,像孟凡现在居住的老屋,当算一件文物呢。师总说她在国外,经常能见到这一类的建筑,它是一座城市的历史,也是一座城市的文化。师总开玩笑说,不知孟老师能否割爱将它转让给我?修缮一下,摆放一些当年的物品,一定很有意思呢。现在,这些有来由的建筑越来越少,以后都是宝呢!孟凡差一点要问师总会出什么价了。但话到嘴边他又咽了回去。心想,万一人家只是顺嘴这么一说,你便真想把那些破烂当作文物给卖了,岂不成了一大笑话!便含糊地说,那老屋我现在还住着呢。 
     
    饭吃到中间,那位电视台朋友的CALL机叫了,他从腰间取出一看,掏出手机复CALL。听完电话后很抱歉地说,有一件急事,他得提前走了。又对孟凡说,师总是一个很值得一交的朋友,既可当红颜知己,也可作江湖兄弟。孟凡不太习惯当了面把话说透,只是笑笑。倒是师总很得体地将电视台的朋友的话打断,说,你别把你们做作广告的那一套搬到这儿来。 
     
    电视台的朋友离去后,孟凡和师总从要作广告的那支药聊起,说到医疗制度,说到经济形势,枝枝蔓蔓生发开去,渐渐就海阔天空了。于是,许多个人的资讯材料思想观念情趣爱好,便在这无拘无束漫无边际的闲聊中显现了出来。师总比孟凡大约小十来岁,老家在东北一个小城。八十年代末期的大学生,北京一所名牌大学的。因卷入那一场风波,虽然没吃太大亏,但分配得不好。没去报到,下海了。先在北京,后来又去南方,碰上了一些机遇,渐渐做起来了。师总说,她那一批人,许多人由此走上经商之路,做大了的也很多。一是下海不久,便遇上邓公南巡,他们因为身已先在商海中,比那些后来者多占了一些先机。二是他们多受了一些教育,比第一批改革者们――也就是八十年代中期的那些个体户乡镇企业家们多一些文化知识准备。三是因为无路可退,只能一往无前,又比那些有知识有文化但身在体制内吃惯大锅饭的人少一些怯懦少一些疑虑。所以,古人说哀兵必胜死而后生之类的话,是很有道理的。这里面有辩证法,是吗?师总说这些话的时候,象一个真诚的大学生,又象一个聪慧的学者,显得很可爱。师总说,从某种意义上说,我们算因祸得福,邓小平大约没有想到,当初在天安门广场上反对他的那些人,到后来许多又受惠于他。你现在去查一查如今那些三十多岁的少壮派老总,有多少没在那一场风波中滚过一板子?当然,我们当中的很多人也没有想到,当初那些被我们深恶痛绝的贪官污吏,如今成了我们的靠山我们的盟友。大家互相勾结互相依存同舟共济荣辱与共,成了同一个战壕的战友呢。你们做报纸的,要是将这个题目拿去作一篇大文章,一定很好看。 
    孟凡没想到初次见面,师总便会如此坦率如此无忌,数年来,在报社那种见人只说三分话,不可全抛一片心的暧昧氛围中,这种倾心相与的交谈已很陌生,听着听着,竟有些感动起来。也抛却先前的矜持,开玩笑说,我真要如实写了,你们生意还做不做? 
    师总也笑笑说,你真要写了,你能发得出来吗?到你这类文章真能发出来的时候,我就按另一种规则做生意了。我等着那一天呢。 
    师总如此一说,倒将孟凡给噎住了。孟凡发现遇到了一个很厉害的对手,心先有一些虚怯了。一种自卑感悄悄噬痛了他的心。于是摆出一副叫板的架式说,如果我豁出去,在海外的媒体上发呢? 
    师总又一笑说,海外媒体上,比这厉害的东西多的是。又能怎么样呢?老百姓还是看你们的报嘛。 
    作为一个报人,孟凡当然知道师总说的这些是什么意思。他心中一痛。 
    师总见孟凡不再反击,和解地说,其实,到时候,你不写,我自己也要写的,要不然,我今天就不会对你说这些了。身在其中,比你雾里看花总要多一些材料多一些感受。 
    孟凡说,到时候,怕已脱不了许多干系。世界干净了,自己却脏了。 
    师总说,把许多将来的事情看透彻,就会把今天的事情做干净。 
    孟凡说,我是指另一种脏。 
    师总说,如果这样说,到时又有几个不的脏呢? 
    师总说到这里,孟凡竟在她淡淡的笑意中看出她的一些苦楚与沧桑来,宛如面对一个可人的青楼女子,让人生出些许怜爱。同时,又觉得这美丽优雅的少妇身上,还有一种让人恐惧的东西。 
    说了以上许多之后,师总突然换了一种平静的,不带感情色彩的口气说,我知道你目前在关注一栋楼,也作了很多深入的调查,但是你大约只了解到第一层的东西,对它后面第二层,第三层可能就不太了解了。有些东西你也不可能了解得到,我可以很粗略给你说一说。我是这一栋楼的投资方――准确一点说,我代表这一栋楼的投资方。承建方你已经知道,但你只知道它的公司名称,它后面的人你不知道。这一栋楼出了问题,当然我的损失最大。按常情,巴不得新闻界把它捅出去,通过正当程序挽回损失。但这样做不行,结果会是官司打赢了,一分钱也得不到。这其中的奥妙要跟你讲三天才能讲得清楚,也不能讲。如果换另一种方法,我的损失会减少到最小,今后还能从其他方面得到补偿。还有一个原因,我是你们报纸的广告大户,我这里有个三长两短,你们报纸的损失也很惨重。我知道,这一点对你来说并无直接关系,但对报社来说就非同小可了。这几年,报纸竞争残酷。竞争什么,说穿了就是竞争广告收入。所以,你们报社一旦知道其中过节,也会慎重行事的。当然,这其中也还不仅仅是广告收入的问题。所以,我给你说了这么多,是希望你能体谅我的处境。将来,一当我摆脱了这个困境,我会把所有的实情告诉你,到时候你想怎么洋洋洒洒地写都行。说到这里,师总莞尔一笑,说,我给你说了这么多,丝毫没有勉强你的意思,你完全可以自行其是。我知道,我如果不在我眼下这个位置,对这件事我会是另一种姿态。算起来,你应该是我的师长了,读书时,我最能接受的,就是你们这一代留校的老师。 
    那天夜里,两人不知不觉聊到很晚,几乎忘了时间。从师总那儿,孟凡听了很多故事--当然不光是说那座比萨斜塔的。这些故事让孟凡觉得自己仿佛世外桃源人。尽管报人大多自以为掌握着很多资讯,尽管报上三天两头也有一些内幕揭密、实况追踪之类的东西,相比之下,那最多也只能算是一层表皮真皮,离下面的脂肪肌肉经络骨骼还远着呢。有的根本就是似是而非,南辕北辙,说了比没说还坏。 
    孟凡和师总离座时,整个酒楼已经打烊。师总开车将孟凡送到民主路蛇山坡那个小豁口前。师总说,太晚了,要不然我倒很想看看你祖父的那幢房子。见孟凡没有马上接话,师总又说,我来武汉三年多了,除了几条大马路,几家大酒店,再加上一些必须打交道的机关部门,对这个城市几乎是一无所知。哪天闲下来,真希望你能陪我好好逛它几天,背街小巷都去看一看。 
    孟凡本来很想邀师总去家里坐一坐,但这个意念刚一冒出来,就为自家的窘迫而自卑了。多年来,除了老友,他从不邀人上自己家来。于是说,只要师总有这个雅兴,我很愿意陪你走一走,好好卖弄一下我对这个城市的知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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