渡灵者

月光洒在她的身上，将她映衬得格外动人。陈睿一时竟看得入了神，怔愣半晌没有说话。
  “喂！”安若无语地抬起手在他眼前晃了晃，“回魂了！”
  陈睿猛地回过神，眼神却停留在路边的树上：“你怎么来了？”
  安若在他身旁坐下，班上没有答话。
  月色透过树叶之间的间隙洒下，落在她的眉梢、眼角。
  “我是个孤儿。”
  陈睿抬眼看她。
  “被人收养的时候，所有人都这么认为。但是我并不是孤儿。我是有母亲的，应该……也是有父亲的。”
  “……应该？”
  安若笑了一下，唇畔的笑容有些苦涩：“我从来没见过我的父亲。”
  “那……你没有问过吗？”
  “我问过母亲这个问题，但是她没有回答，那天晚上她哭了很久，我想着让母亲这么难过的人，不知道是谁也无所谓。”安若静静地说着，语气很平淡，仿佛说着的并不是自己的故事，“四岁那年，母亲说要带我去公园，我高兴极了。在我的记忆力，母亲一直很不喜欢我，因为她很少跟我说话，总是一个人沉默地坐着。那一天，在去公园的路上，我们坐在路边的长椅上休息，母亲问我要不要吃冰激凌。我知道家里不富裕，所以说不想，但是母亲却坚持要去给我买。临走的时候，她忽然对我说她对不起我。那个时候我不知道她为什么会说这样的话，我觉得只要能一直像这样和母亲生活下去就很幸福了。但是后来……后来我明白了。母亲带我出来玩，给我买冰激凌，其实都是骗人的。母亲离开后，就再也没有回来过。我却不相信她是真的离开了，所以一直坐在长椅上等着她，等了三天。第三天夜里，下了很大一场雪。那个夜晚特别冷，我冻得浑身发抖，连眼泪都冻出来了。在晕过去之前我才明白，原来……我是被抛弃了。”
  说到这里，安若停了下来，凝视着漆黑而澄澈的夜空。
  “等我再次醒来的时候，已经被人带到了一个陌生的地方。把我带回来的是一个大姐姐。她告诉我，我其实是一个私生女，而我的母亲在抛弃我之后与一个男人订了婚。她说……我母亲很幸福。她说，在这个陌生的地方，还有三个和我一样的孩子。只不过他们都是真正的孤儿。那里的人都很好，会关心我，会想办法让我开心，会细心地照顾我，就像……亲人一样。”安若低下头，看着自己的指尖，眼神有些飘忽，“……然而终究不是真正的亲人。我真正的亲人，不要我了。”
  安若沉默下来，半晌没有说话。直到她感到肩头一重，才恍然回神。看着陈睿眼中温暖的笑意，安若不由得眼眶一热，嗓音有些沙哑：“他们都不知道。那里的人，除了救我回来的那个姐姐，他们都不知道我是被抛弃的孩子，而并不是孤儿。但是陈睿……你的母亲、你的母亲，她看出来了……”安若抬手抚上自己的额头，在那里，陈睿的母亲轻轻地烙下过一个吻，“我都不知道，原来妈妈……是这样的感觉。但是她是怎么看出来我的事情的呢？我什么也没有说……”
  “也许，是因为她和你一样。”
  安若蓦然抬头，望着说出这句话的陈睿：“……你说什么？”
  “我的母亲，是穷人家的孩子。她的家里太穷，养不起她，所以就骗她说要带她来城里玩，然后把她卖给了有钱人家。母亲和你一样幸运，她的养父母对她很好。只是她和你一样，并不知道真正的亲人应该是什么样子的。所以，也许是因为命运相似产生了共鸣。她这样做，是想告诉你，你不是一个人。她是想告诉你，妈妈应该是什么样子的。”语罢，陈睿脸上依旧带着笑容，莫名地让人心安。
  月光洒在地上，宛如一滩清澈的流水。
  半晌，陈睿忽然开口：“安若，跟我说说你们的事情吧。”
  安若知道他有意转移话题，便也跟着侧头问道：“我们的事情？”
  “你们并不是普通的人类吧。”陈睿如此说道。
  安若沉默了一下，开口道：“我来这里，只是因为担心你这边会再出什么事。当然还有一部分原因是对你母亲的行为感到疑惑。但这并不代表我会告诉你太多我们的事情。过了今晚，你会以为你所经历的一切都是一场梦。是你的母亲给你托的梦，梦里只有你和母亲，不会有我们。因为普通人类，不被允许知道这些。”
  陈睿忽然一僵，转过头看她：“也就是说，今天你对我说的所有的话，等到我明天一觉醒来，就会全部忘掉？”
  安若点了点头，神色里带着些许愧疚：“……是。”
  “所以，你才会毫无忌惮地把你的事情告诉我？”陈睿的眼中已经隐隐带了些怒气。
  “……有一部分原因是这个。”
  “安若！”陈睿豁然起身，死死抓住她的肩膀将她按坐在长椅上，眼里是深沉的怒意，“你把我当成什么了！你告诉我这些就是因为我会全部忘掉？你把我当成什么了？可以听你说话的布娃娃吗！用完就扔掉？”
  “不是！”安若猛地抬眸，然而在看到陈睿的眼神后又低下头，微垂的睫毛遮住了墨色的眼睛，“陈睿……对不起。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会说出来，我本以为我这辈子都不会再提起这件事，可能是因为见到你的母亲，所以不由自主……”
  半晌，陈睿颓然地松开抓住安若的手，重新在她身边坐下。
  “陈睿……”安若侧头看他，欲言又止。
  陈睿双肘撑在膝盖上，滑落的几缕发丝遮住了他的半张脸。
  “既然我必须要忘掉，不如就把你们的事情告诉我一些吧。”陈睿的声音听起来闷闷的，“至少，我想知道我为什么可以再次见到母亲……她在四年前就去世了。”
  安若靠在椅背上，仰望着被月光照亮的星空，半晌才叹了口气：“好吧，既然你想知道，我就告诉你。
  “人或者动物在死去后，会化作灵——也就是你们口中的灵魂。一般情况下，灵会在世间逗留不超过七天，然后消失在人间，踏上黄泉之路，渡过忘川河，饮下孟婆汤，踏上往生之路。这和你们所知道的传说是一样的。而这样的灵对于人类所生活的世界不会造成任何威胁，真正会造成威胁的灵被统称为念灵，即因执念而生的灵。
  “念灵根据世间万物的七情分为七种——喜灵、怒灵、哀灵、惧灵、爱灵、恶灵、欲灵。当普通的灵的执念达到一定程度的时候，就会化作喜灵，可以在世间的某一个区域内徘徊。如果在执念三年之内消失了，那么这个喜灵就会离开人间，转世投胎，堕入轮回。但是如果一个喜灵在世间逗留的时间超过三年，那么喜灵就会逐渐由于执念的不同，而化作其他会对人类造成伤害的念灵。也就是说，即使是喜灵，如果不及时强行超度，最终也是会威胁到人类的。因此，就专门有了‘渡灵者’这个不为人知的职业。”
  说到这里，安若停顿了一下，看着正在努力消化这些信息的陈睿，叹了口气。
  不知道自己今天的做法究竟是对是错……反正陈睿在明天就会忘记她今天所说的一切，应该……没有问题。
  安若这样想着，心底却有着连自己都没有察觉到的犹豫。
  “几千年前，世间首次出现了大量的念灵，这对于人类所生活的世界来说可谓是一次毁灭性的灾难。而世界上第一位渡灵者就是在这个时候出现的，具体的情况已经无从知晓，只知道那位渡灵者用了五十多年的时间，仅凭一己之力超度了世间所有的念灵，让世界重新恢复了安定。而这位渡灵者却在超度了最后一个念灵后精疲力竭，因过于劳累而死。此后，他的儿子便开始按照父亲的遗愿和嘱托，走遍世界各地，寻找可以成为渡灵者的人并将他们聚在一起，创建了一个以渡灵者组成的组织。为了及时超度念灵，组织的成员遍布各地。在之前的时代，通讯设备还没有如此发达，行动起来有很多不便，经常会有渡灵者因支援不及时牺牲。直到到了现如今，科学技术逐渐发达起来，这样的情况才少了很多。
  “组织的名字曾经因为时代的变化而几度变更，直到到了现在有了最新的名字——Turn Undead Assosiasion（渡灵协会）。
  “协会总部坐落在美国纽约的一个不起眼的角落，普通人很难找到。协会还有七个分部，分别坐落在亚洲、欧洲、北美洲、南美洲、非洲、大洋洲、南极洲，但也都是建在极为偏僻的地方。
  “渡灵者在执行任务时一般四人为一个行动组，由能够时刻保持冷静的人担任组长。每个城市都会派遣适当数量的行动组，负责守护这个城市的市民的正常生活。我们所生活的明芷镇以及这个小镇所在的城市，一直以来都是以安宁祥和出名的，因此很少会有因执念太深而逗留世间过久的念灵。于是会长只派遣了一个行动组，也就是我所在的那个行动组。但是为了以防万一，会长还派遣了一个副会长和我们一起，也是为了方便联络。”
  说完这一席话，安若显得有些疲惫，靠在椅背上轻轻吐出一口气：“这就是你想知道的关于我们的一切。”
  时间寂静在两人周围蔓延开来，直到陈睿忽然坐直了身子，似乎想说什么但是最终还是没有说话。
  安若没有侧头，却也知晓他的意图：“有什么问题，说吧。”
  “既然你是渡灵者，为什么还要上学呢？”迟疑了许久，陈睿终于还是问出了这个他最想问的事，“按理说，你们应该是很忙的才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