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薇

  “你看这里。”孟绝伸手，细白的指尖指在一处黑线勾勒过的地方，“离军的大部队现在驻扎在红川平原，咱们交手的地方在距离他们不到十里的铁线河边，铁线河左侧不到二十里就是红河谷，这个地方非常隐蔽，最适合潜伏，现在天气已经冷了，铁线河上面差不多都结冰，到时候咱们可以派人潜伏在山谷里，然后将离军往铁线河逼近，到时候在没有退路的情况下离军只能越河，你想想，现在天气这么冷，人一沾河水定会冻个半死，但是离军为了求生只能跳河，到时候我们找一些水性好又耐冷的士兵潜伏在河底，只等离军一入河，就准备全力攻击。”
  孟绝低头说的仔细，左丘云川听得极是认真，两人之间呼吸相闻，气息相近，男子无意间一抬头，就见眼前的人额角上落下一缕头发，不由自主便抬手准备拂去。
  孟绝下意识朝后靠了一下，左丘云川手一落空，却也不觉尴尬，神色冷淡，语气平静，说道：“既然你都说了，这么冷的天气，河里的水定能将人冻个半死，为何又要让我们的人潜伏河底？你就不怕他们一下去再也上不来？再说，离军哪有那么傻，偏偏会往河里跳，而且。”
  左丘云川顿了一瞬，沉吟道：“你可别忘了，二十年前李义山曾经叱咤这片天地，铁线河一带的地域没有人能比他更熟悉，对付他这种人，不是随随便便出个损招就能应付。”
  孟绝认真道：“这个我知道，可是那又如何，二十年河东二十年河西，我可不管当年的李义山多厉害，如今他是与我军交战，这么多年都过去了，太阳都东升西落多少次了，鹿死谁手还犹未可知。”
  左丘云川挑眉，饶有兴趣的看了她一眼，问道：“那你可有什么好办法？”
  孟绝道：“北方的人虽然不比南方人识水性，但北方人的耐寒能力是极强的，每年一到冬日，很多北方的老人都会脱光衣服游到河里去锻炼身体，他们尚且都敢如此，难道几十个年轻人就会有事？而且现在战事刚刚停了两日，下一场还不知到什么时候，只要你给我三日的时间，我一定给你练就一批不怕冻的将士。至于离军嘛。”
  孟绝轻轻一笑，白皙的脸上鼓了鼓，说道：“前方有你的大军，后面没有退路，再加上潜在暗处的士兵，除了跳河，就是和我军奋死一战，现在还没有到鱼死网破之时，所以他们不会选择坚持到最后，能逃便逃，这本就是战场上的原则。”
  左丘云川低头看着羊皮卷发呆，半晌没有反应，孟绝还以为他没听进去她的话，忍不住一拳打到那人肩上。
  或许是那一拳有些大力，牵动到肋骨上的伤口，左丘云川忍不住倒抽了口冷气。
  “你还真是个爷们儿。”
  左丘云川咬着牙骂道，孟绝以为他故意如此，准备还以口舌，却不想白色的里衣瞬间渗出一片血来。
  孟绝赶忙站起身来走到他跟前低头查看，问道：“你的伤怎么还没好。”
  左丘云川冷声道：“前几日在战场上杀的猛了，伤口有些裂开，再加上你这一拳下去，不淌血才怪。”
  孟绝心里有些内疚，赶忙伸手去翻桌上散了一堆的瓶瓶罐罐，不得不说左丘云川真是个娇生惯养的人，几十只药瓶子，找了半天孟绝都不知道那瓶才是金疮药。
  “别翻了，本王没那么弱不禁风，这点小伤还不至于，一会儿你走了我自己上药。”
  孟绝不理他的话，继续低头找药，说道：“你伤口那么偏，一个人根本没办法上药……到底是哪瓶？”
  左丘云川牵起一丝笑意，忽然凑上脑袋贴到孟绝耳边，低声道：“你这是在担心我？”
  孟绝双手一顿，忽然扭头看他，笑谑道：“你也配？”
  左丘云川不以为意，说道：“我不配还有谁配？难不成只有赵滇！”
  孟绝眉头一皱，像是忽然想起了什么，说道：“前几日你是不是得了他的消息？”
  左丘云川漫不经心道：“是又如何？”
  孟绝认真道：“你为什么不告诉我。”
  左丘云川眼神一动，说道：“我为什么要告诉你？你是赵滇的什么人，又是本王的什么人？”
  孟绝看他神色渐冷，不由垂下眼睑，低声道：“你说的对，我也没资格要求你告诉我。”
  左丘云川忽然直起身子，一把按住孟绝那双还在翻找的双手，他抬眼，见她眉宇间全无异常，却垂了一双眼睛看不见神色，左丘云川知道，那双眼睛里此时万分复杂。
  将孟绝两只手握了过来，左丘云川几不可察的叹了口气，轻声道：“黄色那瓶是金疮药，你上药的时候可得仔细些。”
  连着鲜血的白衣被小心脱了下来，孟绝弯着腰将手上的药一点一点撒在那道皮肉外翻的伤口上，桌上刚才擦血的布上已经红了一片，然而男子肋间的伤口却止不住的淌血。
  大帐内一时间静悄悄的，左丘云川一双眼睛随着孟绝半低的脑袋而摆动，桌上的烛台一跳一跳的，灯光在帐子里忽明忽暗。
  “退兵五十里，停战两个月。”
  一片寂静中，男子忽然开口，他的声音很低，带着一丝丝低沉的沙哑。
  孟绝下意识抬头看他，说道：“什么？”
  左丘云川说道：“你不是想知道他的消息？赵滇的一千余十字军在红谷关全军覆没，两个月前他退兵五十里按扎在邕城，一直到现在都没有动静。”
  本来半弯着的身子霍的一下直起，她两道眉毛紧紧蹙起，问道：“怎么会，赵滇麾下近十万人马，只有那两万十字军是最厉害的以一当十，虽说挞伐多兵燹，可是上唐的军队是什么实力我如何会不清楚，能将一千五百人的十字军队伍全军覆没，难不成……”
  孟绝想了一瞬，忽然一双眼睛睁的大大的，说道：“难不成是上唐的丧尸？”
  左丘云川挑眉，惊讶道：“你连这个都知道？”
  孟绝说道：“能将摧毁十字军的定然不是一般的军队，上唐兵力衰弱，本就不堪一击，能存活到现在无非是仰仗着国土地利以及巫蛊之术，而巫蛊术针对个人容易，想要摧毁一个军队却是大大的困难，除非能够在战场上利用死去战士的尸体，将尸体下蛊操控攻击活人。总之是已经死去的人，所以不论刀枪剑戟，只要没有火，这种傀儡就不会倒下，也不知疲劳，所以，即便是十字军再猛再勇，也斗不过这些刀枪不入又不知疲乏的东西。”
  “而且，哪个士兵上战场会随身携带火把，所以一旦被丧失围攻，便是必死无疑。”
  啪、啪、啪！
  左丘云川连连击掌，说道：“你还真是懂得不少，看来这一年多你没白呆在这里。”
  孟绝此刻满脑子都是赵滇的影子，倘若真按照左丘云川所说，上唐使用了丧尸才致使十字军折损了那么多人，那赵滇心里定是万分难过，如今天气渐冷，虽然上唐那里相较火雷原温暖一些，然而赵滇身体一到冬日便越发虚弱，恐怕这停战的两个月期间，那个人定是整日药不离口，今年初夏之际孟绝就已经发现赵滇每日午睡有贪恋之意，如今恐怕是每日都卧床不起了。
  她心里一片乱麻，完全没有听出来左丘云川刚才那句话的含义。
  “云川，等打退了离军，我就要走了。”
  孟绝低头看着坐在椅子上的男人，她之所以能够继续留在这里，并不真是因为左丘云川所说的赵滇身边有别的女人，更不是由于杀了李义山心中惧怕离军的追杀，而是当战争真的发生在眼前的时候，她无法做到一走了之。
  她会留下，只是因为离军大军压境潮州，若是那时她不在巨鹿塬，定不会多管闲事。
  除此之外，再无其他。
  椅子上的人上身赤裸，伤口上的血已经渐渐止住，原本一张柔和的脸变的越来越低沉，压抑着喉咙里的气息，问道：“你说什么？”
  孟绝轻声道：“云川，其实你心里早已经对这场战争势在必得，你不过是在等一个机会，等那些一直压着你的将军们看到你如今真正的实力，李义山前几日已经重新上了战场，你的机会已经来了，所以等你败了李义山，我就走。”
  碰的一声大响，是拳头砸向桌面的声音，左丘云川看着女子的眼睛，厉声道：“你再说一遍！”
  孟绝扬了扬头，一脸平静，说道：“我知道这话你不爱听，毕竟我说了不该说的，你现在想揍我也无所谓，但是这就是事实，你本就不是一个大意的人，我一箭刺中李义山之后，你不但没有派人清剿敌军首领的尸体，反而任由那些离军清理战场时带走还没死透的李义山，因为你心里明白，只有这个在北陆叱咤战场的人死在你手里，他的军队被你所灭，那些手握兵权的将军才会真正惧怕你，然后乖乖交出兵符，你才能真正坐稳你王爷的位置！”
  或者是在兵临离国门下之后，坐上东南霸主的位置。
  这句话孟绝始终没有讲出来，毕竟，有些话一旦出口，那就是生死之际。
  男人眯起双一双眼睛，刀削般的脸上早已是一片寒意森森，孟绝以为他会伸手拿出一旁的长剑一剑刺向自己，然而那人却只是沉默了半晌，忽然道：“我指的是你刚才所说的最后一句。”
  孟绝没明白他什么意思，就见那人忽然站起身子，也不顾自己赤裸的上身，伸出双臂一把抓住孟绝的肩头，厉声道：“你要走！你当初是怎么答应我的，你说你留下来，既然赵滇身边已经有了别的女人，你为何还要回去找他，你就不怕他翻脸不认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