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薇

  李义山反应极快，就在脚下冰破的一瞬间，男人右手长戟横抡而起，堪堪卡在两侧冰面之上，然而他大半个身子已经全部没入水中。
  汤玉麟早已经认准时机，一把拉住李义山的脚踝，手中长剑出鞘，一剑扎在了中年将军的腰腹之间。
  浓血涌出，孟绝看不清水下究竟发生了什么，只看到横挂在冰面上的李义山长躯巨震，下一秒，狮子的头颅再也不能昂首，缓缓垂了下来。
  这一次，北陆的雄狮终于不再嘶吼，李义山愤死，对巨鹿塬最大的威胁也从此刻戛然而止。
  冷风继续吹着，却被周围的欢呼声掩盖，孟绝眯着双眼坐在马上，看着从远处飞奔而来的左丘云川，黑色的鹰旗在他头上翻涌，第一次，孟绝真正感受到左丘云川嘴角的笑意那般真实。
  七九八年十二月一日，铁线河一战被载入史册，这一次战役奠定了今后离国的覆灭以及整片大陆的命运，这一日，鲜血铺满了大地，左丘云川的名字响彻北陆。
  从此，真正的炮火正式打响，新的时代或许即将来临。
  “云川，李义山已经死了，离军不再是你的威胁，巨鹿塬的兵权也将尽入你手，北陆这片土地迟早都是你的，我要走了，你还有你的十八个夫人在王王府里等你，可赵滇什么也没有，我能帮你的也仅止于此，不论赵滇待我的目的如何，我只知道，这个世上，他是我最亲爱的人，我走了，望你珍重。”
  一簇簇白雪从枝头上落下，孟绝一把扯下背上的狐皮大氅，狐皮银亮雪白，然而却看得男人双眸刺目。
  清瘦纤细的背影越走越远，左丘云川在马上静默，最终，他依旧还是没有开口准备挽留，因为他知道，孟绝能够说出这样的话来，想必是下了决心不会再离开赵滇。
  寒气比风更加让人心凉，一遍遍扑面而来，割的肌肤生疼，半空中鹰隼划过，发出一阵阵哀鸣之声，左丘云川紧紧握了握双拳，终于，他牵动黑马，挥鞭而下，一人一马朝着女子离去的反方向飞奔而去。
  或许从一开始就不是同路，最终还是不能共走一道。
  七八九年十二月一日，这一场战役被称为“铁线会盟”，北陆雄狮丧命于此，天上破军大亮，新的黎明即将到来，似乎预示着今后的天下不再太平，左丘一族已经稳扎而进。
  
  ☆、80 天人永隔
  天气好的一丝风也没有，即便是正月初的日头，也依旧让人觉得难得的温暖。
  孟绝穿着一身浅蓝色的布裙从客栈里牵马继续上路，从火雷原经过巨鹿塬再通过大燮前往上唐，短短一个月的时间，她几乎是每日都在马背上度过，期间累死了三匹大马，渴死了两匹，用身上剩余不多的盘缠重新买了一匹大红马，还有半个多月的时间就能赶往上唐。
  上唐地小人稀，据说半个月之前国主在赵滇马下阵亡，从此上唐不再是上唐，归属大燮。
  周围商贩的叫卖声此起彼伏，孟绝随手买了些干粮放入行囊，牵着大马缓缓走出城门。
  一阵车轮碾压的声音从身边传来，孟绝低着头一时间没有注意，马车在她身边停下，车夫朝她开口道：“姑娘，请问叶城方向该怎么走？”
  孟绝抬头，看那车夫是个大概七旬左右的老头，一身灰色棉袄有些臃肿，脸上满是褶子却十分慈祥，一双老目因为上了年纪变得有些浑浊，然而脸上的笑却让人看了无比温暖。
  孟绝不经意朝他身后的马车打量了一瞬，马车虽然质朴却很典雅，都说叶城多富商，想必又是哪家的有钱人准备前往叶城做生意喽。
  孟绝伸手朝伸手的城门指了指，说道：“出了这座城朝南走，进了大燮再一直往北，只要穿过西安城过了淮南就离叶城不远了。”
  车夫问道：“不知这里距叶城还有多久的时日？”
  孟绝想了想，说道：“大概还得一个月。”
  那老头一听，脸上的笑立刻垮了下来，说道：“那姑娘知不知道还有什么最近的道路？”
  孟绝说道：“有倒是有，不过恐怕你们这些外地人是找不到的，况且近道容易迷路，最好不要走。”
  那老头不依不饶道：“不知道姑娘这是要去什么地方，方便的话能不能为我和我家公子带路，钱财自然不在话下。”
  孟绝一笑，摇了摇头：“我要去上唐，恐怕不能如您所愿了。”
  那车夫一脸惊讶道：“上唐？姑娘去那里做什么？”
  孟绝道：“去上唐自然有事要做。”
  车夫说道：“姑娘难道不知道上唐如今已经归入大燮所有？以后可不敢再上唐上唐的叫，要叫大燮南城。”
  大燮南城？
  孟绝心中不免好笑，一国沦陷归属另一国之后立刻降低为城池，果然是成王败贼。
  “南城就南城吧。”孟绝笑道：“老人家还是快和你家公子上路吧，天黑了再出城门可不好投宿。”
  说完牵着马准备离去，也不管身后那车夫不停的叫喊。
  “老孙，不必再叫，她还会回来的。”
  轰！
  像是一阵炮火在心中炸开，原本欲前进的脚步猛然止住，孟绝只觉得此刻自己的心被什么东西狠狠揪住，她身子有些僵硬的转过来，就见马车一旁，那人一身青衫静静而立，面色有些苍白，身形消瘦，嘴角缓缓牵起，仿佛多少个深夜里那道熟悉的身影再次无数个在脑海中反复攒动。
  握着马缰的右手在一瞬间抓的死紧，周围来往人群川流不息，然而却只有一人的身影那么清晰。
  今宵剩把银釭照，犹恐相逢是梦中。
  泪水不知不觉就漫了出来，她看着对面那人缓缓抬手，这一刻，孟绝终于忍不住松开手中的缰绳，一把朝那人怀中扑去。
  还是那般熟悉的味道，还是那张温暖的胸膛，此刻近在咫尺，就在眼前。
  “清水，你回来了。”
  头顶上那人轻轻开口，干燥而温暖的大掌一遍遍抚摸着女子的头发，赵滇略显苍白的脸上露出一丝异样的潮红，却被瞬间压了下去。
  “我回来了。”孟绝将脸埋在他胸口，深深的呼吸着从赵滇身上所散发出来的气息，一遍又一遍，她说道：“赵滇，我回来了。”
  长日当空，难怪今日天气难得之好。
  ······
  夜晚，客栈一片安详，孟绝半弯着腰整理床铺，手腕被人抓住，孟绝转身，跟着赵滇一同坐了下来。
  煤油灯暖黄色的烛火将房间照的一片朦胧，男子抬手，拂去少女耳边散落下来的头发，他轻轻道：“阿珏，一年不见，你瘦多了。”
  孟绝看着他的眼睛，赵滇的眼神里永远是温柔的，她摇头，说道：“赵滇，你更瘦了。”
  赵滇轻轻一笑，将少女的手握在掌心里，她的手一片冰凉，指缝之间已经结了一层薄薄的茧子，赵滇知道，那是因为经常握剑而成的。
  “阿珏，这一年来你受苦了。”
  他的语气那般轻巧，然而孟绝却能瞬间听出他话中的心疼之意，忍不住眼眶一红，鼻头发酸。
  “倘若我能早一点找到你就好了。”
  孟绝听他这般说，忍不住吸了吸鼻子，然而眼泪却还是控制不住的流了出来，她抬手准备将脸上的泪水擦去，然而手却被赵滇紧紧握着，孟绝一愣，却见眼前那人忽然垂下眼睑，朝自己缓缓逼近。
  两人呼吸相闻，气息相近，孟绝能够感受到从赵滇身上散发出来的淡淡香气，脸上一片温热，男子低头轻轻吻去她脸上的泪水。
  下一刻，唇上一热，孟绝再也忍不住伸手搭上男子的脖颈，腰间越来越紧，直到她缓缓朝身后的床铺躺去。
  身上的布裙被缓缓褪去，房间内一片温暖祥和，孟绝伸手抚在赵滇清瘦温暖的背上，肢体相触。
  “孟绝。”
  赵滇在她耳边低低开口，男子一遍遍温柔的亲吻着她的脸颊，直至…。激情退却。
  晨曦破晓，疲惫之后却全无睡意，孟绝早早醒来，刚一睁眼，就看到那张熟悉却又温暖的脸尽在眼前。
  身上微微有些疼痛，孟绝轻轻动了动身子，却不想刚一动弹，就惊动了身边那人。
  孟绝有些不好意思撇过头，赵滇伸手将她按在怀里，没等孟绝开口，他说道：“阿珏，黑山上的梅花已经开了，我们去看看吧。”
  孟绝点头，当年淮南之时，赵滇就说过黑山上的梅花最美，只是她从来没有见过。
  “赵滇，你什么时候准备回去？”
  赵滇自然知道孟绝问的是什么，他却另外说道：“等到黑山上的梅花全部落了，就不必再回大燮了。”
  ······
  七九九年一月二十四日，藩王左丘云川兵临离国门下，发兵二十万枕戈待旦，左丘一族欲以覆灭离国，征讨南宋，收编大燮，统治大荒。
  一月二十五日，天下第一名将赵滇在前往黑山的路上不幸病逝，享年二十五岁。
  旧去新来，王朝替换，生老病死，一切都将被摧枯拉朽的毁去，孟绝穿着一身青色棉服站在黑山的山顶之上，山风呼啸，吹的树上的梅花一片片凋落而下。
  放眼望去尽是山脉，一片祥和，然而孟绝知道，真正战争，已经打响。
  赵滇，你曾说带我来看黑山的梅花，我看到了，她那么美，那么洁白，直到她从枝头上落了，我依然都是一个人在欣赏。
  女子转身，将身后的最后一片黄土洒在墓碑之上，从此之后，天人两隔，世上再无第一名将，也不再有刘清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