活着走着爱着

第19章


此刻,现实要求每个人都得长齐自己的两条腿走,以自己的力量走下自己的火海。
    我们艰难地说了声再见。
    我要到哪里去?我茫然四顾,捧着自己的伤口亲吻,哭泣。
    “除了只有满身的伤口/我没有戴过任何首饰。”
    一个多么弱小、多么无家可归的动物,多么需要呵护啊!从小到大,始终都独自一人,孤独地支撑着,为梦想和爱情而攀缘着,没有机会好好地撒撒娇,好好地睡上一觉。
    真想好好地睡上一觉!
贰-从胡同到旷野 失败者(1)
    在最幸福的城市
    最幸福的梦中
    我常常被那朵伤口咬醒
    北京的秋天。
    什刹海。
    阳光透亮,天色湛蓝。
    我慵慵懒懒望着水中自己的影子。我坐在水边低矮的围墙上,手里拿着一本《巴黎的忧郁》。一百多年前,一个法国人精美的小诗。
    我穿着一条奶白色的水洗布裤,一件大红色的衬衫,戴着一顶淡灰色的软帽。
    时而看一下水,时而看一下书。实际上,整整一个下午,我一直停留在第一页上。
    ――喂,你这位猜不透的人,你说说你最爱谁呢?父亲还是母亲,姐妹还是兄弟?
    ――哦,我没有父亲也没有母亲,没有姐妹也没有兄弟!
    ――那朋友呢?
    ――这――您说出了一个我至今还一无所知的词儿。
    ――祖国呢?
    ――我甚至都不知道它坐落在什么方位。
    ――美呢?
    ――这我会倾心地爱,美是女神和不朽的。
    ――金子呢?
    ――我恨它,就像您恨上帝一样。
    ――哎呀,你究竟爱什么呀?你这个不同寻常的陌生人!
    ――我爱云……过往的浮云……那边……那边……美妙的云。
    这位著名的唯美主义者,他还爱云,爱美。而我什么都不爱,什么都爱不起来。
    我不认识自己。我是谁?
    管他是谁呢!我才不管他是谁呢!
    我是谁都没有意义。只有死亡――然而死亡跟复活一样,离我无限遥远。不断说死的人就是最怕死的。想死的人并不常常说死。我的死亡与当官、与爱情等同于一个东西,都只是一种意象,一种精神趣味。这些意象只在我的意识里发生过。真正让我对肉体下手,我没有敢试过。
    甚至,我只想活着。这是一种生命的本能。
    我为什么要活着?我为什么是人?
    我反复地追问着。可是,没有答案。
    这是人生最重要的一页。
    可是,我没有勇气追问下去。这样追问下去无疑是需要付出代价的。对于一个心灵脆弱正在养伤的女人来说,这样的追问太过分了。
    我的潜意识对自己说:不要再追问了!你看那美妙的云……
    是的,一团云慢悠悠地过来了,罩在湖面上。我感觉不到云是美妙的。它没有感情,没有生命,它只是一团灰色的影子。这团灰色的影子同样也照在了我的心上。
    我是个失败者!
    一个念头就这样闪过了我。我是个真正的失败者。
    这个世界上没有我的一寸土地,没有我的一把椅子。我曾经同时拥有两个男人的爱情,却不幸福;我曾幻想着跻身于文坛诗坛,让自己身上散发着文艺女神美妙的光芒,可除了我幻想的文坛之外,并没有一个真正的文坛诗坛,城市、乡村都离我那么遥远。
    我只是一个二十六岁就已历经沧桑、身心憔悴的女人,无家可归,无岸可归……
    失败?去他的失败!
    什么才叫成功?
    坐在湖边这么想着,但每一个问题都不愿意往下想。每一种想法都让人痛苦,都让我感到一种无名的焦灼。
    无名的!
    焦灼!
    这是我人生的基本现状。我的许多做法和想法都是在这股无名的焦虑的推动下开始的……
    噢,算了吧,到此为止……
    我打断了自己。1994年秋天的一个下午,我打断自己。我是这样常常地打断自己的。
    一切的思想和感觉在我1994年的秋天里,都无法顺利进展。一切的想法和做法都是我的枷锁。
    我是一个一无所有、一无所赖的失败者!
    这是我人生的一个小小的分水岭。
    我跳了起来,我对自己说:我要走了!
    走!我常常无意识地喊着自己。离开此时此地,走。这是焦灼的生命最经常的动作。这个动作在小学的课堂上就开始了。因为我不能停留在此刻,享受此刻。我总是急着走向未来。未来不也是一种现实吗?你现在都不幸福,你又怎么能在未来拥有幸福呢?
    可是,我要走了!
    这个秋天,我频频地走向一个小胡同。那是在离什刹海不到一百米的地方。一个潮湿的小院子。一间向阳的房子,一张床。
    不,两张床,一张床上放书,一张床上躺人。
    我躺了下去。成功、失败、男人、爱情、诗歌,一切都跟我没有关系。我只想这样躺下去。
    兜里还有一点儿小钱,可以维持几天。能维持几天就维持几天。
    休息,放松,呼吸。
    别无所求。
    可是,我哪里有躺着别无所求的素质呢?别无所求是一种很高的境界,只有智者才可以消受得起。我又习惯性地读起书来,就像一个被书抓了壮丁的奴才。大凡精神不独立的人都是这样的,闲不住,必须把自己依附在什么上面。我依附在书中。为此,我不惜煽着情:文学就像亲人一样,跟我有着割不断的亲情。我翻着密斯特拉尔的《柔情》,一个跟我极为相像的女人的诗。但她比我更会献身于爱。我读她感到非常亲切,就像跟另一位女人躺在床上交流。
贰-从胡同到旷野 失败者(2)
    这样,我慢慢地又和自己熟悉起来,心里又湿乎乎的,心里又柔情蜜意。我躺在那里,回忆着相处过的所有的人。我伤害了所有的人。父母、兄弟姐妹、苏苏、煜好、还有那两个男人,还有在北京相识的人们……
    这个院子里还住着一家人。他们家庭和谐,老两口退休了,给上班的儿子和儿媳妇做着饭。每天清晨,大爷就去湖边钓鱼,大妈去附近的早市买菜,太阳升起的时候,老两口在院子里坐在小板凳上摘菜,有说有笑的,柔声细语的,脸儿红扑扑的,带着清晨清新的气息。这个时候,我会被他们的声音勾起来,打着哈欠和他们一起摘菜。他们的生活真是太美了,太单纯了,没有那么多的梦想,只有生活,朴实的生活。
    十分羡慕他们的幸福家庭,看着老两口,我眼泪汪汪的。那位大妈个子很小,皮肤白白的,笑眯眯的。大爷五大三粗,笑起来右边的脸上一个大酒窝。大妈喜欢用高压锅做米饭,我常常坐在院落的花丛中看着书,听着高压锅刺刺的喷气声,就会闻到一股米香。那种米香让我垂涎三尺。那是一股家的香气。这股香气勾起了我无限的思乡之情。我就会停下阅读,深情地盯着某一盆花儿看着,叹息自己无家可归。那位大妈大概看出了我的心思,邀我和他们一起吃饭。我也没客气,就和他们一起吃。那位慈祥的大妈,总是问我,这个味道怎么样,那个味道怎么样。她做的莲藕炖排骨、焖扁豆好吃极了。后来,我每月交两百元在她家搭灶。每次跟他们一家吃过饭后,我都要回味很久。我无比渴望那份天伦之乐。可是,我不能回家去,我还要……我还要怎么样呢?
    我不知道我要怎么样生活,但必须生活下去。
    夜晚的时候,我一般都会走出小院,绕着什刹海走一走,闻着湖面上漂起的鱼腥味儿,心中浮想联翩。夜晚的什刹海,很美、很寂静,只有几个钓鱼的老人,灯火都很少,不像现在有那么多的酒吧、商业区,你尽可以在海边走着,想着心事,而不至于被人打搅。我还会站在宋庆龄故居的门口,想着宋氏三姐妹所引领的那个风流的时代,想着宋庆龄在这个庭院里度过的她寂寞的余生,她是否也常常站在这个门口,看着湖面,想着跟中山先生在一起的幸福时光,想着岁月的风风雨雨,人间的世态炎凉。
    我开始有了社交活动。唯一的社交活动就是去看画展。中国美术馆,炎黄艺术馆,都是我常常光顾的地方。
    在团结湖公园,有一个画廊,每个星期都会有画展,或手工艺术展。那个画廊周围风景不错,里面弥漫着一种自由的高雅的气息。每次画展都会有几百人来参加的酒会。高脚杯,红酒、啤酒,沉醉的面孔,留着长发、奇装异服的艺术家,怪异的目光,怪异的姿态,怪异的艺术品,来自世界各国的风情独具的女人、男人,各国使馆的大使、大使夫人,还有许多外国男人的中国情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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