活着走着爱着

第26章


扎西多吉指着水线,“待会儿我从天老池跳进去,你骑马到青海湖,就能看见我正从青海湖上露出头。”
贰-从胡同到旷野 寻找天老池(2)
    “一起游到青海湖去,那才痛快呢!”
    其实我还不会游泳。
    扎西多吉扶我下马。我们在一块大石头边吃着白面饼,嚼着曲拉(当地的一种奶酪制品),喝着凉茶。扎西多吉敞开胸膛,用大衣为我挡风,用目光沐浴着我的脸。
    “我脸脏吗?”我下意识地摸摸脸。
    “净得很。”他漂亮的八字须含蓄地抖动着。
    “跟天一样净,是吗?”我顽皮地笑着,把一块曲拉喂到他嘴里。
    “跟天一样净!我头一回跟一个姑娘单独骑马出来。这事马上就刮到全镇了!”他说。
    “怎么了?”
    “不咋的!”他口气并不坚定。
    “我也从来没在这么高的地方吃过饭,而且这儿还有一间石头和牧羊人的身体组成的房子,这实在是太妙了!”我顽皮地做个鬼脸。
    “你高兴,我就踏实了。”扎西多吉身子往前倾了倾。我摇头晃脑,咀嚼着、享受着从未享受过的美味佳肴。
    饭罢,扎西多吉在山顶上寻找雪莲花。他说,雪莲是花中之王,非常稀少,大部分长在雪山的石缝中,有蓝色的,有白色的,也有土黄色的。这花总是悄悄地香着,香得能让人马上死掉。可惜他攀到很高的地方却一朵也没寻到。
    “每年我过这个地方都能见到,偏偏这次见不到!回来时,一定给你找一朵,插在头上。你配戴这样的花。”他老远就对我说,一边遗憾地摇着头。
    “这不是吗!”我喊道。
    “哪是?”
    “这不?”我指着自己,“我就是!”
    “你是个……”他大笑着跨上马背。
    下面的路多是沼泽地,扎西多吉始终走在我前面二十米的地方探路,当年毛泽东带领红军长征过草地时,就走这样的路。
    两个小时后,天老池近在眼前。一对白天鹅刚刚飞走。天老池只是个五百平方米大小的水坑,但它像大海那么清澈碧蓝,波光粼粼,秀气可人,似乎一举手就可将它拥进怀抱。如此高寒之地,竟有这样的尤物!和天一样老,和地一样古!
    我们放了马,绕池走了一圈。我跪在湖边,捧水入口,池水清冽甘甜。扎西多吉跑得远远的,放亮嗓子唱无词歌,还做着极张狂的舞蹈动作。我脱了鞋袜,把脚伸进湖里,池水彻骨的寒冷。扎西多吉惊呼着跑过来,一把将我扯上来……
    四周的群山被乌云和浓雾笼罩着,开阔的湖滩草地上投下壮观的阴影。只有一片蓝天透出的阳光正射在湖水上,泻在我们两人身上。
    “要下雨!”我说。
    “绝不会的,老天喝醉了,只睁一只眼睛,就盯上了我们!”
    我们发出天地之间最纯粹、最响亮的笑声,惊得池水掀起了波澜。我坐在渗水的草地上感到湿冷,就蹲起来。扎西多吉递给我一支点着的“海洋”牌的烟,我换着姿势蹲着,和他一起把烟抽完。
    “坐在板凳上。”扎西多吉晃动着盘起的腿。
    “我太重了。”我摇着头。
    “板凳天生不怕压。”
    我迟疑着。扎西多吉立刻从身子底下抽出大衣襟,铺在地上,脸上泛起红晕。我紧贴他坐在大衣襟上,靠着他的肩膀。白马和黑马吃着草,越吃越远。天空中乌云盘旋,如重兵压境,可那只宇宙的眼睛仍温情地注视着我们。它像一只巨大的酒壶,把最美的烈酒注入我们这两只奇特的酒杯。
    “来支烟!”我懒洋洋地说。
    “女烟鬼!”他点了两支给我一支。
    “跟做梦一样!”
    “啥?”
    “靠在一个猎人身上,跟做梦一样!”我大口大口地吸着烟。
    “你看白天鹅!”扎西多吉忽然高声说。
    一对天鹅伸长脖子,缓缓地拍动着翅膀从湖面飞过去,飞向远处的山边。
    “我们来晚了,六七月份这儿天鹅成群呢!”扎西多吉有些遗憾。
    “来的正是时候,一对比一群有感觉!”我吐出一串蓝色的烟圈。
    “嘿嘿,怪人!”扎西多吉顺手采了一朵蓝色的小花在指间捻着,侧过脸来,他平时紧蹙的眉头舒展开了,浅褐色的褶皱清清楚楚。
    “没什么怪的,你想想,什么东西一多,不就没意思了吗?”
    扎西多吉望着我,扬扬眉毛,这时我们的马儿又从远处吃过来了。他从马褡裢里掏出照相机,给我留下几张到此一游式的照片。我也给他拍了几张。穿着黄色军大衣背着猎枪的放羊汉子,虽然戴着顶破草帽,可是很像前苏联电影《静静的顿河》中的哥萨克骑兵军官格利高里。
    “将军,笑一个!”我看着镜头喊道。
    “我从小就想当将军,可现在还捏着鞭杆。”扎西多吉双手插腰,像是自言自语。
贰-从胡同到旷野 寻找天老池(3)
    远处,来了一男一女都骑着没备鞍的马,那个脏兮兮的男人骑着扎西多吉的白马,飞跑着,让我给他拍照,那个女的很漂亮利落,她骑在马上叽里咕噜地与扎西多吉开着玩笑,还意味深长地看着我,之后就急急地赶路去了。他们是去秋季牧场找牛去了,这时节,该转移牧场了。牛总比人能更早地觉察到季节的变迁。这是它们根据牧草的软硬高低吃出的经验。
    乌云已撤,天又变得透蓝,太阳转移到西边的山顶上,我们跨上马,往哈拉穆敦峡方向驰去。
    这时,一股疾风卷来,我的真丝围巾像空气一样从头上飘走。我没时间寻找它了。狂风撕扯得越来越厉害,恨不能把人身上的衣服都扒光。我感到疾风刀刃一般从我赤裸的肌肤上刺过去,使我最终清醒地麻木在了从未经历过的寒冷之中。
    扎西多吉不停地回头,用微笑鼓励我往前走。
    我是在海拔五千米的高山上!
贰-从胡同到旷野 遗忘谷-说不出的疼(1)
    那个部落的神也不会怪罪我的痴迷
    那个部落的神也不会惩罚我的疯狂
    突然,天像一个大阴谋家那样阴沉晦暗下来,天地之间黄尘弥漫,空气凝滞得令人窒息,还带着一种暧昧的温暖气息,百米之外,什么也看不清。
    扎西多吉蹙着眉,用他那悲天悯人的目光关照着我失落的脸庞说,近几年,常有这样的天气。有个叫酒泉的地方发射卫星,这尘土是从那儿来的。看来,那些东西已越过崇山峻岭,渗透到如此深的地方来了,自然已不存在了。
    前面是三十公里的漫漫长路,玉子似乎也不那么有兴致,耷拉着脑袋,脚下打滑。扎西多吉时而走在我左边,时而走在我右边,满脸愧色,似乎这是他自己的错误,这满满的污浊的黄尘是他制造出来的,他是罪魁祸首,不可饶恕。
    忘了这天气吧,你说过什么都可以忘,就是不能忘了高兴,他说。
    为了让我开心,他讲起了关于他爷爷的一些趣事。
    那老头一辈子都恍恍惚惚。有一回他打了只野羊,就高兴得把枪扔了,光把羊背回去,过了几天才发现枪不见了,就去跟邻居要,还硬说人家借了他的枪;有一年冬天他跟几个人去原始森林打猎碰上了一只黑熊,他就跪在石头后看着,他觉得熊的样子咋怪怪的,他忘了是来打猎的,就那么呆呆地看,熊都跑了,他还觉得熊在眼前呢;还有一回,他拉着马在前面走,走着走着,马不见了,只剩下煞绳和笼套拉在手上,他就回去找马去了,又看见了自己的马,但他左看右看,觉得不像他的马,说这咋又好像是他的马……
    关于他爷爷的故事三天都说不清,后来,他爷爷和他奶奶合不来,就到一个叫黄城的地方流浪去了。那时尧熬尔人的婚姻跟现在不一样,家中女娃到了十六岁,就另立帐房,只要在帐外挂上红腰带,就宣告可以求偶了。如果跟男人合不来,就可以让男人走开。他爷不是个安分人,搞得黄城到处都是娃子,后来很多女人领着娃子来认他,可是他自己一个都记不清了。那遥远的往事似乎一股清风,一瞬间吹走了我心中的烦闷,同时使祁连山变得更加生动、更加立体。
    我用缰绳从背后在玉子屁股上轻轻抽了一下,那家伙就扬蹄狂奔起来,马跑得越来越快,湖滩草地上溅起了白白的水花,我耳边疾风穿梭,我闭住眼睛抓紧马煞绳,感到胯下的玉子像一个奔赴疆场的英雄。
    “给我冲!”我模仿着小时候看过的战斗片,身子向前趴着,脸贴在玉子脖子上。
    “查苏娜――”扎西多吉惊慌的喊声像子弹射过来。
    我不理会他,继续疯跑。
    “查苏娜――”他的声音里着了火。
    老白追上来了,扎西多吉一把抓住我的马煞绳,玉子乖乖扭过头来,我听见扎西多吉紧张的呼吸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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