活着走着爱着

第30章


那份神秘刺激冲动的感觉简直无法形容。亲爱的读者,恕我不能说出我的那次赤身裸体的生命体验,因为语言是有限的,它根本无法说出我们说不出来的东西。任何语言都会使天底下的美变得支离破碎,面目全非。我想说的是,我们还不如再一起去赤身裸体地奔跑一阵。我只能说,赤身裸体地在冰山下、在月光里奔跑跟在被窝里奔跑绝不一样。亲爱的朋友,如果您想获得这样的感受,您最好去亲自实践。如果您没吃过苹果,我说苹果的味道是怎样怎样的,您也永远不会知道,您只有一个选择,那就是去亲自品尝。像品禁果一样地去品尝它。我一直有一种赤裸裸地面对生命的理想,不管是肉体还是精神,但我始终生活在人堆里,生活在人堆里就得遮住。只要有第二个人存在,你就得遮住点什么。久而久之,你就以为“遮住”才是你的本来面目,而“赤裸”是非人的行为。我只能羞羞答答地在诗歌和梦中去“赤裸”一下……
    然后,我沿着塔克拉玛干沙漠南部去旅行。
    我一边画画,一边听民间歌手的弹唱。
    哪里有歌声,我就去哪里。
    我听了二十多个民间歌手的弹唱。我吃在村庄,住在村庄,一听见哪个村子里有人擅长弹唱,我就往哪里跑。
    曾有一个七十三岁的歌手卡德尔给我唱了三天。我是他的知音。我曾深情地写过这位老歌手:
    瞧他们从黑夜来了!走在前面的是一个雪白胡须、红光满面的老人,他身板直挺,步履轻捷,头顶四棱小花帽,身穿陈旧的灰色袷袢(长袍),大大的眼睛目光超然。跟在后面的那位,有点驼背,他扣顶黑色羊皮帽,一把坚硬的黑胡须四面八方地龇着,眼睛顽皮地向上翘,孩子一样单纯地笑着――院子里灯火闪闪,在一棵枝叶茂盛的杏树下,地上铺着毯子和褥子,十几号人围着一块图案精美的餐布盘腿而坐。卡德尔跪在首席,挽起袖子,露出青筋暴跳的胳膊,怀抱嘟他儿认真地调弦,他的手骨骼发达,指头修长,因为他天天弹琴,右手上的指甲磨掉了一半。他的助手把莫合烟卷成个棒子递到他嘴里。此刻我意识到我正跟一个天天歌唱的人坐在一起。我想象着他的声音,正如一个饥饿的人想象着美味佳肴。真是难以想象啊!他调好了弦,平淡地看了看大家,别的人还在大声交谈,他的目光转向我的时候,我向他点点头,表示我已迫不及待。他手中的力量便碰响了琴弦。第一声就那么扣人心弦,我感到那一声拨在我的心上。凭直觉我认为他不是一个平常的歌手。今晚,我准备作他的知音――他干净利落地弹着一个和弦,他的手似乎不是弹在乐器上,而是弹在身体上,总之他那硬朗的甚至可以说是健美的身子一丝丝地游动起来,无声地言说着歌唱的内涵。他扬起头,闭住眼睛,随后把酝酿在胸口的情绪释放出来――他的声音我无法以我们用滥了的言辞来形容来评价,他的声音在那灰蒙蒙的苍穹之下,在那神秘莫测的树影底下静静地流淌着。那歌声不是起于此时此刻,它是一条遥远的河,流向我们生命的远方……
叁・从作文到做人 赤身*地奔跑(2)
    从此,卡德尔也像扎西多吉一样,被装在我的审美宝盒里,装点着我在人间的生命色调。无论何时,谈到他们,就感到特别愉快。
    卡德尔和他的美,再一次让我照见了自己生命的残缺。因为,我居然离不开他的歌声了。每次听了离开之后,我就会陷入地狱般的荒凉之中。这就是一个做不了自己主人的人的人格现状,随外境的变化而变化,随着所谓“好的”一来,她就快乐,“好的”一散,她就悲伤,无法自由地去得,去失。
    我觉得我再也不能这样“奴隶”下去了。
    回到北京,写一部书《西域的忧伤》。只写了几页,就被一位出版人上门“订货”。作家老村、老酷、摩罗都说,写得自由,写得有活力。这个感觉让我很舒坦。因为,我知道,自己已经不再死死抓着文人身份不放了。我没有什么身份,就是坐在这里,绢绢细流地跟自己交谈着,就有了这些文字。这样的写作是为人生服务的,而不是人生为写作服务了。
    这是一个质变。这个变化让我得意。
    这种变化使我对自己最终能成为一个人有了信心。
    在书的封底,我写道,一个人并不是一个人,而是一个宾客满堂的大客厅,人得用一生的精力,去招待这些客人,直到他们高高兴兴地走出家门,留下的才是永恒的宁静。尤其是你还得侍奉犹大完成背叛。这是一个美丽而残忍的过程。这就是生命。
    封底上,我还写道:《西域的忧伤》是一张游牧的书桌,一路忧伤的歌谣,一把精神细粮。它属于向往天马行空、渴望人生醉意、追求心灵自由的朋友。
    《西域的忧伤》出版了,与同时出版的几本书一起在北京风入松书店,开着新闻发布会,然后,它走向了自己的江湖。它在江湖上有自己的朋友。见到它的人,都说它美,是一首动听的歌谣,说它自由,从风中来……
    静静地听着这些赞美,我一点儿也没有作谦虚状。我对赞美声的渴望,一直像婴儿渴望奶水一样。
叁・从作文到做人 小我的诞生(1)
    从今夜开始
    我想结束背叛
    开始交谈
    1999年,没有离开北京,我坐在书桌前,欲把一个无名焦灼的带着一身痛苦,背着一个巨大包袱无法自由的灵魂,变成一个幸福的、清醒的、自由的、宁静的生命。山河、大地、花草,人群,人群里纯真的歌唱和祝福,对我来说是重要的,但这远远不够。
    我的案头上放着《圣经》、《佛经》、《道德经》、《四书五经》、《奥义书》……我正在涉入这些人类文化源头的宝典中,汲取着为我所用的元素。
    《圣经》,是西方文明基督教文化与精神的源泉之一,用亚当夏娃的寓言来启示人类自己的来源。亚当夏娃本来是没有任何概念地生活在大自然中间,可是一不小心,偷吃了智慧果“眼睛就明亮了”,这一明亮,就是人类小我的起源。他们最初的感觉就是羞愧心,那一刻的羞愧,就是,我怎么把自己和上帝分开了呢?我不应该!但那时候,他们还单纯,还能听到上帝的声音,听到上帝的声音就害怕。所以,把他们逐出伊甸园――和谐的、自然的并非上帝,而是人类自己的羞愧和害怕使他们越来越远离了上帝,而他们的本性并没有离开。于是借着对上帝的相信,人又可以和上帝融为一体。这种融,只是人类自己感觉融了,其实本来就没有分开过,自古以来基督教就是在做着这样一件事情,在与宇宙本源相融合,这是所有基督教徒终生的奋斗目标,其他的生活目标都是辅助这个目标的。基督教的教主耶稣接受了上帝使者的洗礼,感到上帝之灵光――鸽子一样落在他的头顶,于是与上帝融为一体,他又以上帝儿子的名义,为人类与上帝的融和充当着渡船,直到为人类献身,直到上帝的灵光在人类心中复活。他的大慈大悲非常之动人。他活着的时候,一条披单,光着脚,没有任何一点属于自己的财产,行走在贫穷的人中间,医治他们的身体与灵魂。
    在佛教文化中,说这个世界就是一个因陀罗网,网上缀满了宝石,每个宝石都有像网点那么多的面,反射着网的全部,你中有我,我中有你,你就是我,我就是你。人迷惑了,就以为自己是孤立的,与别人及这个现象界的一切都是相对立的,而当你醒来了,就会看到整个因陀罗网,并且成为整个因陀罗网;换句话说,就是一念迷惑了,就感到了小我的存在,我就是这个小家伙,而如果你一念悟出这个小我的虚假本质,你就会懂得,啊,原来我是这个跟宇宙同样大的因陀罗网啊,你会跟因陀罗,也就是本来的宇宙融为一体,再也不会分离。其实人从来没有跟本来的宇宙分开过,只不过是我们自己认为分开了。所有的问题都出在我们认为了,我们认为怎么怎么样,我们再认为怎么怎么样,我们的一层一层地认为,像丝一样,把自己缠住了,让自己越来越不认识自己。正如《金刚经》上说的,众生众生者,如来说非众生,是名众生。意思是众生自己认为自己是众生,把自己叫成了众生,其实哪有众生和如来之分呢?所以我们可以通过对自己“并非众生”的认证,从“众生相”中超越出来,获得自在。所以,佛教徒终生的奋斗目标是从“小我”的自我感觉中醒来,同时帮别人从小我中醒来。大家一起融于宇宙,光我一个人融了,别人没融,不是真正的融,我觉得不放心啊……这就是一个佛教徒的情怀。佛教的祖师释迦牟尼佛本是王子,看到生老病死的痛苦现实,不明白为什么有这么苦,所以他放弃王位,从王宫里逃走,苦行在荒野,终于完成了人类追求的最终目标,觉醒,然后,他把觉醒的经验,传授给人类。释迦牟尼佛觉醒后,传来了一条最令人振奋的消息,就是每个生命都平等,都是如来,只是我们被那一念搞糊涂了,看不到事情的本来面目了。
    在中国原创性的传统文化中,道家经典《道德经》上说:道可道,非常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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