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望嘉年

第3章


  她想,最悲惨的死法大概也莫过于客死他乡了吧,可每她次被白姨看见在阿婆的屋子,都会被白兰赶出屋去,说是怕小孩沾了死气,染上晦气。
  像阿婆这样的老人云南太多太多了,子女都不在身边,有的死在屋子里三四天才被人发现,云南本就蚊虫多的吓人,发现的时候身体都早已腐烂,不堪入目。
  他们中的大部分人甚至没有亲人,没有眼泪,没有墓碑。寨子里中年人这几年来纷纷外出务工,政府也无暇照顾这些留守老人,不带孩子的女人们改嫁的改嫁,带着的孩子有的选择留在家里,照顾老人,或者选择一种更为残忍的方式,把孩子送人,或者卖掉。
  一个男人的身影从一侧闪了过去,倏地一下子进了林子看不见了。难道是白姨的丈夫出来了,庄梧压下心里涌上来的惊慌,在心里暗暗打算着,要是再有下回,一定要把有人来过的消息告诉白姨。
  这段时间她却有了一个瘾,她喜欢去偷些别人家的杨梅果,她知道哪些杨梅是极酸的,她喜欢一直一直吃,直酸的夜里胃疼的难以入睡,去山上采杨梅和偷别人家的杨梅是不一样的,她开始觉得自己跟那些用性命钱买毒品的人没什么两样,每每在天平的两端倾斜,心里一边十分唾弃鄙夷自己,一边又因为得了手,心里生了一丝窃喜。
  庄梧低着头在绿叶中找着的时候,冰雹似的杨梅一下子砸向她的脸,那些杨梅熟的过头了,颜色已经发着紫红,汁水顺着她眼角就流了下来,乍看上去有些狰狞,衣服上倒象是染了些紫红的胭脂,一些衣服不成想,已经黏在了了身上。
  眼前的小孩年岁不大,眉目虽然疏朗,眼角眉梢却带着一副惯有的鄙夷。
  庄梧摸了把脸,把手在衣服蹭了蹭,接着对小孩扯了一个笑,表情却是冷冷的,违和至极,乍看上去,倒象是要吃人似的。小孩象是被她凶恶的表情吓到了,一溜烟跑的没影了。 
  庄梧自嘲的笑了笑,顺着原道走了回去。
  “矮罗你是不是嫌家里的米太多了,上哪又弄回来个小孩。”庄梧一进门,就看见门口僵持的沙琳和涯罗,她看了看旁边站着的小男孩,不是刚刚用杨梅砸她的小孩还能是谁。
  庄梧冷哼一声,抬脚进了屋。
  涯罗还在不停地向沙琳解释着为什么要留下这个孩子,最后还是沙琳说的话算数,让涯罗三天之后就把孩子送走,要不让涯罗再给他找个人家,总之用沙琳的话说就是哪里来的回哪去。
  涯罗原本让他把庄梧叫回来,没想到孩子一溜烟儿一个人跑了回来,之后就紧紧贴着涯罗,半步都不移,仿佛那是他表达安全感的一种方式,不过就连这个孩子自己都知道,这仅仅是一种奢望。
  庄梧像是为了看笑话似的,之后两天都没出门,留在了屋子,那孩子就站在门槛外,静静地用恐怖的眼神看着她也不出声,庄梧觉得好玩极了,随手向他掷了个菠萝,微微抬起下巴,点头向他示意,那孩子也不出声,也不动,庄梧自觉没趣,走过去弯腰把脏了的菠萝捡起来,手脚麻利的切开分了他一小半,庄梧递到嘴边,他还是没动,庄梧索性不管了,把切好的菠萝放在台子,手向缸底摸了摸,转身进了屋,缸底是庄梧存着的平时替涯罗买烟剩的钱,一个硬币接着一个硬币,一天接一天攒起来的。
  三天过的很快,涯罗也确实没让沙琳失望,具体也没说清是哪家人,那孩子好在也算有了个去处,走的那天庄梧给他单蒸的竹筒饭,沙琳也没做什么表示,只是亲自动手给他煮了个鸡蛋。
  庄梧本想跟着涯罗一起出门,沙琳说什么都不让,非叫她先把碗洗了,庄梧见两人出了门,不得已只好心急的把碗洗了,也顾不上把碗放进碗架子,抓起个东西冲了出去。
  车刚启动,并未走远,涯罗站在前面看了一会儿,正好看着庄梧冲了过来,庄梧把在寨子里买的衣服塞进涯罗怀里,焦急的看着他,庆幸的是涯罗懂了她的意思,他冲了几步,叫喊着让车子停下来。
  庄梧知道那孩子最后能穿上这件新衣服,放下心,没等涯罗,独自一人折了回去。
  中巴车接着开起来,坐在车门旁坐着个呆楞的小男孩,说他呆楞是因为他动也不动,细看才发现他怀里抱着东西,快到站了,那孩子才勉为其难的动了下,他把怀里的被压的皱皱巴巴的灰色衣服展开,周围的人才发现,那不过是件做工粗糙,街边随处可见的布衫,只是袖子长的夸张,可他神色轻柔,动作小心,仿佛他手下的不是件廉价的长袖,而是上好的名贵瓷器,生怕下手重了,就碎了。
  涯罗一进门就气哼哼的找了个小凳子坐下,像是也没在意庄梧哪里来的钱,沙琳难得的有些愧疚,“哎,矮罗,你把那孩子送走了吧?”
  涯罗把头转到一旁,只当没听见,沙琳的声音大了些,哼声道,“你把他送走了吧。”
  涯罗把斧头仍在一旁,没好气地对着她喊道,“送送送,你一天什么都不干,就他妈的只知道送。”
  “我说你跟我生什么气呀,家里再多个人还能吃上饭吗?他那毒贩子妈不要他,塞给咱们家算什么事啊。”
  涯罗冷笑一声,大力地摔门走了。“这不是神经病吗?”沙琳对着涯罗的背影啐了一口,嘟囔道。
  庄梧在一旁失魂落魄地听完,拖着发沉的腿也离开了,她仿佛预见了一个男孩最悲惨的结局。
  她知道那孩子为什么不伸手接切好的菠萝,不是他不想,而是无法接,庄梧无意间瞥见他的手,露出的一小块皮肤上一个又一个烟头烫伤,所以她用仅有的钱为他买了件长袖,可是庄梧没法留下他,也没法抹平他心里的伤痕。
  因为庄梧自己就是一棵植物,她刚刚开出花骨朵,却被人从上面剪掉了希望,只剩下光秃秃的茎和叶子,所以她拿着冷却焦炭对着衣服什么都没写。
  庄梧很久以后都会在梦里惊醒,那个缠绕她一生的梦魇里,被母亲赌输了,赔给一帮说不上是人的人的男孩躲在门后,像棵独自成长在这人世间的小树,没有大树为它遮风挡雨,或许它脚下有过小花和绿草,可他最终还是一个人,那样的孤单寂寞。
  ☆、涯罗
  一天中午庄梧给涯罗送饭回来早了,她隔着门听见门后面的呻|吟声,气的心涩涩发疼,想要冲出门把涯罗拉回来,看看这个女人做的好事,她头也不回的冲出了门外,可她怎么跟涯罗开口。
  这几个月的相处下来,她知道涯罗是没有心要害她,她知道涯罗会偷偷塞些边贸市场上买来的小玩意给她,她甚至知道即使涯罗听说了这件事,甚至亲眼见到,他都会自己默默吞下来。
  可她仍是恨,她恨这里的一切。
  这时候屋子里的两个人像是发现了她,男人像是早就知道她不能说话,用看砧板上切好的肉一样的目光,从下向上看了看庄梧,什么都没说,有恃无恐的推门出去了。
  庄梧觉得自己受了辱,面上还是要不动声色,可手气的直抖个不停,指甲抓的手里出了血,恨不得冲过去把屋子里这个女人活生生的打死。
  沙琳像是料定了她不会跟涯罗说,甚至还会帮她隐瞒,因为沙琳知道她憎恨涯罗,因此整了整胸带就出来了,后来有几次庄梧看到出来的却是不同的男人,厌恶得她再也不敢早早得回去。
  昨夜的一场夜雨过后,好多老房子被雨水压得轰然倒塌。庄梧才想起自己已经一年有好几天没看见白兰。赶去的路上,雨点渐渐变大了,等着庄梧到了门前,身上早已湿透了,裙子粘在身上,她难受打了个喷嚏,屋子里的谈话声像是绷得过紧的丝线猛地断了,幸好雨声早就把谈话声盖过了,所以并未引起门外人的注意。
  没等庄梧进屋,远远见一个身影近了,竟然是多日不见的白兰,白兰进去的急,没留神门外还有一个人,把伞扔在地上,从怀中拿出罂粟叶包着的黑糊糊进去了。庄梧也没发现异常,庄梧一闻那尿酸味就知道她怀里抱着的是生烟膏,加之不想进去添乱,等雨稍微小了就折身回去了。
  一日午间沙琳抢了些去庄梧的杨梅,还让她再给她采些,涯罗听见了,猜到沙琳是有了,高兴地不得了,只是摸着头痴痴的笑,一连上了好几天的香,说是让老太太也知道,跟着高兴高兴。
  庄梧虽并未做声,还是不免可悲的想道,或许连沙琳自己都不知道孩子是谁的吧。
  最开始几日暂且还看不出来什么,可随着沙琳的肚子日渐的大了起来,流言蜚语也越传厉害,偷男人的事像是纸里保不住的火,传的沸沸扬扬,本来就不是什么上的台面的事,更何况是一个买来的不干不净的女人。
  涯罗听见过几次,也默默忍下了,只是拉货拉的越发的卖力,别人嘴上夸他挣奶粉钱,其实背地里省不得的耻笑他替别人养儿子。
  庄梧慢慢的发现涯罗很少理沙琳了,连带着中午竟也不让庄梧去给他送饭,甚至晚上也很少回来住,倒是沙琳身体不太方便,有时也会觉得孤单,常叫庄梧陪着她,庄梧常常陪她坐一会,却打死也不在沙琳床上睡的,她心里受不了一点点的不干净,她心脏。
  庄梧一方面感觉松了口气,觉得这一天终于来到了,另一方面却感觉哪里说不上来的不太对劲,可乱糟糟的理不出头绪,慢慢还有几个月沙琳快生了,仍是不见涯罗经常回来,即便是回来后也从不进去,稍微坐一坐就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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