棉田垄上的少年

陈明允看她情绪明朗起来，开口说：“我明天带你去看一个地方。”
    沈欢恩了一声，两人良久无言，默默牵手走着。路过一个不起眼的小店，陈明允突然停住了脚步，期期艾艾地看着沈欢，沈欢摸了摸自己的脸：“什么呀？”
    还没等她反应过来，陈明允已经跑进小店拿了一包东西出来了，沈欢好奇看着这个包在黑塑料袋里的东西又问一句：“什么呀？”
    陈明允难得的羞涩起来：“小雨衣！”
    沈欢皱眉：“小雨衣……什么东西呀……哎呀！你……”她打开袋子看到包装纸的字脸上一片涨红，陈明允见她作势要打，拔腿就跑，两人嘻嘻哈哈一路追到一个街心公园才累得气喘吁吁停下。
    两人依偎在长椅上，陈明允嗅到她因为奔跑散发出来的热量带着少女的体香，不自觉地迷醉，在她颈上蹭来蹭去，“哎呀别闹！好痒……嘻嘻……”沈欢先前还躲闪着，渐渐被他亲吻的身体越来越软，心如小鹿怦怦跳，心里想逃离身体却不愿意逃离。
    陈明允意乱情迷地在她耳边低喃：“今天晚上不要回去了好吗？”
    “好…不…好…我要回去！”沈欢陡然清醒，手忙脚乱地整理着被他八爪鱼般无孔不入的手弄凌乱的衣服。
    “我好想你……”他继续进攻着。
    “明允，我……今天不行，入学第一天，我必须要回去。”
    陈明允听出了一线希望，今天不行，那总有一天是行的咯。
    陈明允陪沈欢坐末班车回到学校，自己已然回不去了，就联系了临近学校的同学去那边凑和一晚。沈欢回到宿舍，见室友们居然大半未归，问了张娟才知道不是会男友见老乡就是被学长约走，陆陆续续到熄灯时分才回来，甚至有一个女生终晚未归。
    沈欢对于张娟的叽叽喳喳和热情难以招架，见她又不停地缠着自己问陈明允的情况，觉得这个女孩脑袋真是有些秀逗，明明都说是自己的男朋友了，她还惦记个什么？总算应付完张娟，沈欢躺在床上久久难以成眠。
    陈明允所在的学校是个综合性的重点大学，所在的农业学院是该校最突出的几个重点学科之一，不仅有自己的综合实验室，更有自己的大型农业基地，陈明允一早就赶到沈欢宿舍楼下接她要来看的地方就是这里。
    沈欢看着基地里密密麻麻的玉米和大豆，心里无比亲切，听陈明允喜孜孜地说：“那些玉米种得还不错吧？那是我师兄他们的研究课题，转基因玉米。”
    “转基因？那些玉米棒也不太大嘛！”沈欢不以为然地嘀咕着，身后一个洪亮的声音吓了她一跳：“是啊！玉米棒不太大，因为我们是研究抗虫性的！”
    沈欢连忙转过身去一看，是一个身高体壮的大汉，戴着一顶半新不旧的草帽，祼露着晒得黑黝黝的臂膀，陈明允向来人打了个招呼：“师兄！”而后向沈欢一指：“沈欢，我女朋友。”沈欢红着脸点了点头，她是因为刚才的话不好意思，要是有人当面说她棉田的活干的不好她也会不自在，好在那人也不计较，咧开嘴一笑，露出满口白牙倒是揭穿了他这个冒牌农民的身份。
    “明允，又晒黑了，杂交棉种得怎么样？”
    “很好，就是稳定性还有待加强，可能是XX基因的缺陷导致……”陈明允滔滔不绝和师兄说着一大堆术语，听得沈欢眼睛里直冒崇拜的小星星，这么说，沙坝子村的杂交棉品种是陈明允发明的？这个家伙，这么大的事情为什么不和自己说呢？
    师兄又问过几个问题后，拍拍陈明允的肩膀说：“好啦，不要光顾着专业，有空多陪陪女朋友吧！这个……”师兄突然看着同样黑黝黝但难掩清丽的沈欢，眼冒精光：“就是你从杂交棉基地捡来的吧？”
    陈明允听师兄口无遮拦，还怕沈欢生气，没想到沈欢大大方方地说：“是啊，我是他从棉田里捡的。”说着还冲自己妩媚一笑，陈明允心中说不出的受用，冷不防师兄一个天马流星拳过来：“好小子！怪不得年年往那里跑，原来是江山美人两不误！看来，我也不能只在这守着一亩三分地了，赶明儿我也去那里试试！悲摧得我假期没人陪还装工作狂！”
    陈明允哈哈大笑，带着沈欢离开那片基地，往实验室走去。虽然是周末，实验室里依然有戴着厚厚镜片的学生在用显微镜观察着什么。隔着玻璃，沈欢听陈明允一一介绍着杂交棉父本母本的特性、遴选、配对、培养、试种、推广，虽然陈明允已经尽量用通俗语言来解说，沈欢还是有些话没有明白，但她还是听得津津有味，没想到在农村最基层、最原始的土地上，应用的居然还是实验室里出来的高科技。她也知道了，凭陈明允现在的本事，自己是不能独立完成的，只是参与完成，但他已经被学校保送研究生，沈欢相信他以后肯定能独立完成更大的项目。
    没想到，就在沈欢眼中的陈明允越升越高，快要变成天上的星辰时，这颗星化作流星倏忽一下飞到了她身边：“其实我并不想走研究的路走一辈子。”
    “为什么呀？”沈欢不解，在她看来，研究工作是多么神圣而又伟大的事业。
    “研究工作很单调，也很枯燥，但是我并不是厌烦这些，而是研究成果和种植户之间的应用环节向来是个薄弱环节。”陈明允望了一眼玻璃那边聚精会神的研究人员，拉着沈欢走了出去。
    “现在的研究者做起研究来是没得说，可他们都不愿意进入乡间田头，不愿意和种植户们交流种植经验，更不愿意亲自体验研究成果的成长和缺陷，有时候因为种植户们贪功冒进，把不住杂交棉的质量关还会把好好的一个牌子给砸掉，农业的高科技道路，险阻且长。”说完叹了口气，脸庞掩映在校园道路两侧百年古树的树荫下，闪烁着明灭的光。
    沈欢是和他亲身经历过来的，自然明白他的心情，问他：“所以呢？”
    “我想自己做一个这样的企业，不以盈利为主要目的，不以效益为终极目标，而是作为农业科技产品和种植户之间的桥梁和平台，反馈信息，培训扶助，为转型中的农村提供助力，为农村贫困上不起学的孩子建立扶助通道，为日渐空虚的农村带来生机，为空巢的老人送来希望，为留守儿童留住父母在身边……”她眼中的他冉冉升起到空中，变成了一颗星星，但是星星闪耀片刻便黯淡了，仍然是初秋阳光树荫下一个心事重重的白衬衣男生。
    “可我家里人都反对，他们一直希望我从政，说和土地打交道的人没出息，批评我想的一切是不现实的。可我只想做我觉得有意义的事，沈欢，你说我错了吗？”这句话不像是发问更像是倾诉，是历尽挫折与委屈后仍然百折不挠的一种情感释放。
    “当然没有！”她不是出于心痛和同情而安慰，而是从内心认同。
    如果世界上还有一个人可以理解他的话，那就是沈欢了，就是那么巧，沈欢是和他在他所钟爱的事业里结识、相知、相爱，这是偶然，也是必然。沈欢眼见过多少童工失学脱离教育，早早地走向社会，用稚嫩的肩膀扛起“打工”这么沉重的字眼，怎么会不明白农村已渐凋零，劳动力大多赴城市打工，田地都扔给老年人耕种，留守儿童在家望眼欲穿……你不能说人人都在挥洒生命、快餐文化，有些人依然在为着自己的理想坚守。
    沈欢觉得自己肩上的担子也陡然加重了，但她没有退缩，坚定地望向他：“明允，我永远在你身边！”
    “沈欢！陈明允上前，两个人四只手紧紧地握到了一起，目光中的情义在秋阳和暖风中流转不息。
    眼看日近正午，陈明允带沈欢去吃火锅。
    沈欢从来没吃过火锅，东看看西瞧瞧，像刘姥姥进了大观园，陈明允看得又是好笑又是心疼，也没有问她喜欢吃什么，估摸着她喜欢的点了一大桌子菜，而沈欢也真是和火锅有缘份，一试之下就喜欢上了，而后，一辈子爱火锅。
    陈明允自己已经吃饱，看着她犹在埋头大吃，嘴角弯出一个宽容而怜爱的笑弧：“慢慢吃，要是你喜欢，咱们晚上还来。”
    沈欢忙摆手，放下碗筷，她已经吃得太撑了，明白好东西不能连续吃。她喝一口冰冻的酸梅汁，口中清爽许多，脑袋也清爽起来，突然意识到一个问题：“你从家里逃出来，哪里来的钱大吃大喝，还要交学费啊？”
    “你可别小瞧我！”陈明允得意得很：“我从高中毕业那年就开始去基地当技术员了，攒了好多钱呢！”其实他每次钱到手就光了，他现在赖以生存的是他从下攒下来的压岁钱，但沈欢不知道，反而一脸憧憬：“你这么早就经济独立了？我也想这样。”
    “有了我，你还经济独立干吗？”他心里想的却是压岁钱不就是娶媳妇儿用的吗？突然一阵手机铃声响起，是陈明允的电话响了，他看了一眼就按掉，放在桌上。
    沈欢不乐意了：“凭什么我就用你养着？”
    “那你养着我总行了吧？”沈欢看他涎皮赖脸的样子只好被他逗笑。
    陈明允顺势拉过她的胳膊：“我带你去我们宿舍坐会。”
    沈欢警惕地问：“你想干吗？”
    陈明允哭笑不得，把她鼻子一捏：“我想干吗也不能去宿舍啊，那里还有同学呢！”
    沈欢讪讪地摸摸鼻子，灰溜溜任他拉着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