棉田垄上的少年

沈欢还以为陈同学住什么豪华公寓，没想到是个破旧的公寓楼，楼梯里黑洞洞的，陈明允熟门熟路一径拉着她的手往上爬，一直爬到最高层才曲里拐弯地找到一间上写608的破木头门。
    田间劳作了这么久，可爬楼却不习惯，沈欢正弯着腰累得直喘，没开得及阻止陈明允马上开门，还想留给他同学一个好印象，就听到陈明允讶异的声音说：“妈，你怎么来了？”
    沈欢脑袋嗡地一声，差点立足不稳，虽然早知道有这么一天，可万没想到是在猝不及防的时间和地点遇到，她想快速起身，大脑缺氧却差点摔倒，简直窘透了！
    陈明允扶起她示意她别紧张，让她坐下歇会，可沈欢哪里能坐，她朝陈明允母亲低下头喊了声：“陈伯母好。”她生平从未喊过“伯母”这个词，在乡间张口“大娘”闭口“婶子”，这时候也知道城乡有别。陈明允的母亲只把一双眼睛上下逡巡着沈欢看，陈明允的几个舍友见到这架势都纷纷找借口溜了出去。
    陈明允不耐烦了：“妈，你这是干吗呀？”
    陈母倒没有沈欢预想中的暴风雨夹击，上来就揪着她的头发骂她是“小狐狸精，勾引我儿子”之类的话，先是仔细盯着儿子的腿打量了一番，而后笑了一笑，对儿子嗔怪道：“我看看儿子心尖尖上的人还不行呀？”说着招呼她坐下，向她问长问短，宿舍时气氛倒一时诡异难辨。沈欢微微松一口气，抬起头来打量沈母，只见她衣着讲究，容颜保养得宜，眉梢依稀可见陈明允的模样，沈欢不由爱乌及乌，对她戒备大减，也感慨狗血电视剧害人不浅。
    陈明允却皱着眉头说：“妈，你怎么变化这么大，是不是又在耍什么花招？”
    “傻小子，怎么说话呢！你要是真不想和卓欣订亲就说嘛，当妈的还不是盼着你好，你心上喜欢的人妈也喜欢。”陈母见沈欢黑得和儿子一样先自生出一股亲切感，正应了那句“同甘共苦”的老话，又见她说话得体有礼心里也不那么反感了，转头骂道：“你个臭小子，怎么老是不接家里的电话？”
    陈明允继续追问：“那卓叔叔那里怎么办？”
    “你还知道关心这个？当时跑路的时候怎么那么狠心？可把你爸爸愁死了，赔礼道谦说好话，重要的是当时请了那么多人，都在咱市里有头有脸的，闹了个不欢而散，可不是给你卓叔叔没脸！”
    就听陈明允小声说：“还不是你们自作自受。”
    “你爸差点要和你断绝关系！多亏了人家卓欣，真是个好姑娘，”看来她还得为着没有攀上卓家的亲感到惋惜，也不理儿子递过来的眼色：“你没福找人家卓欣也就算了，人家说了，还待你和从前一样。还不停地在你卓叔面前说好话，这才算迈过了一劫，唉！”说着陈母眼风有意无意地朝沈欢一扫，沈欢一阵不自在，心想她这是在数落自己这个罪魁祸首吗，面上却没有显露。
    陈母继续唠叨着：“基地的活儿干完也不回家，直接回了学校不说，周末也不回去看看，你这是要和家里断绝关系吗？”
    “妈，你知道的，”陈明允说着看了沈欢一眼。
    “要是家里人不同意你和她的事，你就不回去了是吗？”
    “是！非沈欢不娶！”
    “行，你有本事！”陈母不怒反笑。“看你爷爷等不等得。”
    “爷爷怎么了？你不会又骗我吧？”
    “你可以带她一起回去看，要是你爷爷同意了我们也不说什么了。”陈母叹了口气：“你爷爷没怎么，就是天气转凉他的老毛病又犯了，自己上了年纪还天天在院子里蹲着干自己的老本行。”
    陈明允才松了口气，爷爷的老毛病他是知道的，母亲应该不会骗他。爷爷年纪大了，确实应该回去看看他。
    陈母没有逼他，反而站起来说：“我先回去了，你好好想想吧！”而后看了沈欢一眼，转身离开了。
    “伯母再见！”沈欢看着她的背影离去忧心冲冲，不知道他们家还会冒出个什么样的厉害角色来对付自己。
    陈明允笑问：“怎么了？”沈欢摇摇头。
    “周末跟我一起回家好吗？”沈欢闻言愣住了。
    “我都去过你家了，你不该来次回访吗？我们的小巫女不是无所畏惧吗？”沈欢想了想，还是点了点头，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
    沈欢接下来入学典礼、军训、上课、泡图书馆按部就班的来，对于学长们组织和学妹们联谊的活动都是能推就推，转眼就到了周末之约。
    路上，陈明允拍拍沈欢忐忑不安的小脸，笑笑：“没事，他们不会绑架我去订亲的。”说着，拿起沈欢的左手，两人将戒指比在一起，初秋午后的阳光里，斑驳变换的光影下，疾驰的车上，两枚纯粹无多余赘饰的手环闪闪烁烁，像两颗依偎取暖的星星。
    一路上两个人相依相偎，不觉间便到了。陈明允带沈欢来到自家住的小区，整个小区的建筑看起来有些年头了，却依然庄重典型不显破旧。沈欢一向有晕车的毛病，这时候只感觉心烦胸闷，脸色枯黄，陈明允扶她坐在长椅上，他料想她不愿意这时候进家，就说：“我去门口买瓶水，你在这坐会，我们一会再进去。”沈欢点头，心里感激得很，自己这副灰头土脸、没精打彩的模样确实让人看了笑话，更何况是明允的家人。
    沈欢感觉好一些，打量小区的植被花草居然无一认识，俨然一派城市住宅的嘴脸呈现在她面前，让她莫名的产生疏离之感。这时她突然发现隐在一片花草之后的拐角处居然伸出了一个玉米穗子，她喜不自胜，没有多想就朝那边走去。
    沈欢转过拐角一看，居然是一小片玉米田，种在一个小院里，小院划分得井井有条，有的区域种满了花花草草，有的种着玉米、南瓜、豆角之类的作物。几茎玉米穿过铁栅栏钻出来，将嫩黄的穗子朝着沈欢招摇，沈欢不禁伸出手去摸了摸带着红缨的玉米棒子，心里哑然失笑，自己在城市里居然还是喜欢乡下的物事。沈欢从小长在外婆家，乡野里跑惯了，印到骨子里去的乡愁，她现在却是不懂的。
    “小丫头，你摸我的玉米干啥？”沈欢被一个苍老粗壮的嗓门吓一跳，依声寻去，看到院里绿叶掩映下蹲着一个拔草的老人，她笑笑：“我没想偷玉米。”
    “不偷玉米你伸手干啥呢？”老人倔着嘴，像个玩具被人偷抢的小孩。
    沈欢乐了：“我现在偷了能干啥，还没灌浆。”虽然外表看着是玉米的形状，其实里面还没有形成玉米粒。
    “咦？”老人吃了一惊，这小丫头居然懂行，他站起来凑到她跟前一看，这小丫头肤色黑黑的，倒是和自家孙子一般，从来没在这个小区见过呀，这个小区的小丫头个个打扮得像妖精似的，脸上搽的那粉比吊死鬼都难看。
    其实沈欢现在已经肤色渐渐转白，可依然无法和天天擦BB霜抹防晒霜撑阳伞戴墨镜的同龄人相比，她现在连瓶洗面奶都没有，天天都是素面朝天，只在冬天特别干燥的时候擦点大宝。
    沈欢打量着老人的玉米田里一片泥泞，玉米棵明显是站不住脚歪倒了，不由皱了皱眉头，老人注意到她的目光，愈是惊奇：“怎的？”
    “我也不懂，我只是听外婆说过‘旱玉米结出大棒子’，可你这地……”
    “哈哈哈！”老人放声大笑，沈欢正担心自己说错了话，就听到陈明允在前面喊自己：“沈欢、沈欢，你在哪儿？”
    沈欢连忙答应：“这儿。”说着抱歉地冲老人笑笑，欲告辞离开，而老人看着从拐角处循声而至的陈明允，竟然说了声：“好孙子来了！”沈欢起初还以为他突然出口伤人，瞬息之间就明白过来，这老人竟然是陈明允的爷爷！
    果然，陈明允拿着两瓶水片刻而至，看着说笑的两人目露惊喜：“爷爷！沈欢，你们俩原来认识！”
    沈欢笑笑：“原来不认识，不过，刚才认识了！”爷爷也哈哈大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