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他的天堂

第43节
    人，有时候都是被逼出来的。世态炎凉，玩的起继续，玩不起出局。
    挑着担子走人生，该丢的丢，该捡的捡。苦楚，咽不下也的咽；错缘，放不下也得放。
    当王海读懂这些的时候，他已经在牢里三个月了。
    2010年11月，王海在牢里总结了他的一生，除了挣了点钱，几乎都是失败：作父亲失败，作情人失败，做儿子失败，做丈夫更是失败。 
    孩子呀呀学语，他没听见；孩子会自己行走了，他没看见，最后孩子走了。赵小玫说要和他在一起，他信以为真，可他家庭出问题，经济有困难的时候，她转身就走了，走得干净撤底。
    父母含辛茹苦养大自己不易，还没享到福，先送走儿媳妇，再送走儿子，白发苍苍，驼着背还送走了孙子……
    丈夫呢？他答应方玉的，会照顾她爱她，当初，他是有多疯狂地爱她的贤惠与善良。可是呢？平淡的生活让他厌倦了那个身边的人。最后，她走上了不归路……
    “不是没有坚不可摧的爱情，只是山盟海誓太容易被击溃。无处不在的诱惑，就像浓硫酸腐蚀着你的爱情。不是没有爱情，只是人心不够坚持。”那是陈数第一次去探望王海，王海眼窝凹陷,目光变得深远。
    这两年，他足足老了十几岁。
    “如果是个漂亮姑娘，嫁人一定要嫁有钱人，既然结局同样是被抛弃，苦苦坚守的青春和坚难的生活，只换得一场背叛，又何必让你的美貌委身贫穷。什么同生共死的友谊，如果出卖你能发财，没有一个人会舍钱而要你。酒酣耳热时的好兄弟，信誓旦旦的真朋友，都是你潦倒时的陌路人。”
    那几年，是王海一生中最悲惨的时光。贤惠的老婆心碎跳楼了，孩子出车祸走了，他又被纪委查到受贿，被关了两年。
    出来后，王海工作没了，房子被法院封了抵债了，赵小玫见无利可图就跑了。
    破家之后又破财，两道大大坎，王海差点一时没走过去，想爬到力士大厦跳楼，随了老婆孩子去了。幸亏跳前想起了年迈的母亲，他才平静下来。
    关于这一切，王海直到最后也没弄清楚，不知道是阴谋还是天意，但不管是谁陷害了他，或者他自己一时鬼迷心窍，还是上天的安排，都已经不再重要。
    时隔多年之后，出狱后的王海笃信了禅学。除了挣点能糊口的钱，王海基本把所有的业余时间都花在了坐禅和悟道上。
    王海说自己被抓心里早有准备。那是2011年8月7日，明晃晃的月亮挂在天上，照得地上像铺了一层盐似的朦胧发白，照得人间一片清光。杭州城里的早开的桂花已经香了，甜甜的，让人感觉幸福而满足。
    去年的这个时节，方玉走了；几个月前，孩子走了。今年的这个幸福甜蜜的时节，王海进了局子。
    法律面前人人平等，坦白从宽抗拒从严。
    王海进到这样的一个环境里，就有一种阴冷的感觉。见过人山人海的会场，做过□□课堂演讲的王海双腿微微地哆嗦了一下。
    “你知道为什么把你带这里来吗？ ”
    “不……不知道。”王海强作镇定，但心里发虚。 
    “不知道？这两年发家发得有点不太正常嘛！” 
    “那都是自己挣的。”
    “挣的？公务员的工资是多少？20万？”
    “差不多。那时候老婆也在挣钱。”
    “加起来有30万吧？”
    王海傻了，警察肯定已经都调查过了，非常清楚他的状况。王海嘴唇哆嗦了半天，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你刚工作的时候还没有30万吧？ ”
    “没有。”
    “按你平均每年20万收入估算，十年内至多收200万。你怎么买得成桂花城600万的房子？还有70万的车子？”
    “房子还有房贷，车子是别人的……”
    “别人的给你开？我们都已经调查过了，你不用再辩解了，还是老实说吧。”
    王海心灰意冷，但他还是结结巴巴地辩解：“不是，那是做生意挣的。”
    “哦，是吗？”警察冷冷地笑，“是受贿的吧？”
    王海脑袋嗡地一响。他一下子抖了起来，心中象是有什么东西不断地塌下来。
    是呀，辩什么呢？有意义吗？在社会的大牢里，和有围墙的大牢又有什么区别呢？社会的大牢更无形，更恐怖。每个人的心里，都有一个长长的一个清单，这些清单里写着很多美好的事也写着很多肮脏的事。可是，每个人都喜欢刻意地把这份清单推迟、搁置，并在时间的阁楼上腐烂。可即便是腐烂，生活本身还在那里。那个天牢，关的是一种叫精神的形而上的东西。关的是道德的罪犯，根据每个人的清单。
    王海一五一十的讲述了自己吃了多少回扣，拿了多少好处，还有，送了多少钱给官员。
    落难后，平时活跃在王海身边的朋友都如鸟兽散。那两年，只有陈数时不时地会去看看王海。从那以后王海就知道，这世上谁都靠不住，落难时候最能考验所谓的朋友。
    “生活是脆弱的，你辛辛苦苦的经营，一个意外就能让它全部粉碎。这个意外也许来自别人，也许是你自掘坟墓。”王海说，“人们没有勇气看清自己，总说这是时间的问题，只是他自己不愿意面对自己的错误罢，因为那些沉重、抑郁的、不得已的，总是被叫做生活本身的东西，让人太心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