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他的天堂

第61节
    满脸是血的陈数被送进了最近的中医院。
    “太吓人了！人都飞出去十几米了吧？”
    “颅内有淤血，听说不行了。”
    病友们都在谈论刚刚的车祸。
    有新生命的在降临，总会有生命会逝去。人的生命都诸如此循环往复。左欣想，陈数这会应该在喝酒，或者找赵志成去酒巴了吧？他只要心情不好，就会拉上朋友去热闹的方。
    以前，陈数经常会带着左欣到东区的小饭馆，点一碟花生米，一碟拍黄瓜，几串羊肉串，夏天两瓶啤酒，冬天温一瓶黄酒。左欣不喝，陈数自己喝，左欣就看着。
    陈数会把包包和书放到一边。一边喝一边对服务员大呼小叫：“这酒不热，再温温。”“这羊肉串不像羊肉，不会是鸡肉吧？”服务员看他喝了酒，就笑笑地不理他。
    陈数从小孤单，对爱情和亲情都有一种恐慌感。父母三天一小吵，五天一大吵。他肩上，背负了太多的压力。喝了少许酒后，陈数会变得话特别多，他喜欢用这种方式释放压力。
    左欣很少陪陈数一起喝酒，她酒量不好，一喝就醉；还有，他需要在一旁照顾好陈数。
    后来，陈数的钱越挣越多，酒量越来越好，生活也越过越好。但庆幸的是，陈数从来没有因为喝酒而误过事。因此，左欣从来都觉得陈数是一个靠谱又有自我管理能力的人。
    左欣一直以为，她和陈数的小日子会一直一直“幸福”下去。
    可惜，天不随人愿。
    左欣看看睡在身边的小人，深深地亲了一口，安心地睡去。
    快一点时，左欣的电话“嘟嘟”地震动起来。
    电话是婆婆打来的，他们不知道她和陈数已经分居快一年了。
    左欣一接电话就听到了婆婆哭喊的声音：“左欣啊，陈数，陈数他快死了……呜……”
    “您慢慢说，怎么了？”
    “陈数昨天晚上在中医院门口出车祸，现在急救！”婆婆仍旧大声地哭着，“现在怎么办，怎么办啊？”
    中医院？
    左欣苦笑：她才生完孩子五天，还没出院。陈数就住进来了，上天待她真不薄。
    左欣到急救室门口的时候，婆婆和公公还没到。肇事司机手足无措地蹲在地上，两名警察站在门口。
    “你是家属？”一位警察见到急匆匆直赶到的左欣问。
    “是的。”
    两位警察面面相窥。他们打量着左欣的一身中医院病号服：“他爱人电话停车，所以我们打了他父母电话。”
    “我是他爱人。”左欣一字一顿地说。
    那天夜里，左欣一晚没睡。
    她一会跑到楼上看看孩子，一会又到急救室门口等着。站得累了，就在门口的凳子上座一会。
    婆婆和公公到了后，两个人就坐在长椅上不停地哭，直到哭得累了睡着。
    快天亮的时候，医生走出手术室。
    医生说，做了一些处理控制住，生命暂时保住了。但是病人仍在昏迷中，颅内出血，肋骨断裂，股骨骨折。
    “有两个治疗方案，是开颅还是保守治疗，明天你们家属商量好，给医院答复。”
    婆婆一听到还在昏迷，还要开颅就又晕了过去。
    “会昏迷几天？”
    “不好说，运气好一周，也有可能一直处于这样的状态。”
    一家人经过商量，决定手术。
    手术后，陈数需要开始每天做高压氧了。
    “都做了几天了，什么时候能醒呀？”婆婆呜呜地哭着问查房的医生。
    “放心吧一定会醒的，和他多说说话。”医生说。
    “妈，我听过这样一种说法，人类昏厥，睡眠是一种自我保护来躲避伤害。他是受到了惊吓，也许在自我调整呢。”左欣只能这样宽慰老人。
    “希望老天保佑，老天保佑。”婆婆双手合十，嘴里祈祷着。
    话虽这么说，但左欣心里实在没底。她知道，处在昏迷状态的陈数，其实就是游移在生死之间的植物人。即医学上所说的处于持续性植物状态的人。已经一周了，这了医生所说的最好的状况。他还是只是躺着，不会说话，没有思维和意识。
    “这类病人多是因脑外伤和颅内损伤而发病，能苏醒的微乎其微。”左欣再次咨询主治医生的时候，医生直言不讳。“但最严谨的科学态度和最博大的爱心可以唤醒，这是中国植物人催醒技术的最大秘诀。”
    看着安静躺在病床上的陈数，左欣似乎有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曾几何时，她也是这样坐在他的床边，看着他静静地睡着？
    老天真会开开玩笑，难道，她左欣和陈数，就只有这种患难的感情而已吗？
    她和陈数的过去满目苍夷，未来遥不可期，而他们的现在，却又如此摇摆不定。她知道，太阳每天都会升起，但是，被伤害过的心，和正在痛苦中挣扎的人，可以再回到从前吗？
    有时候半夜醒来，左欣看睡着的陈数，借着空调的微光，他鼻翼一扇一扇的似乎有点委屈，像个三岁的孩子。
    左欣就轻轻地搂着陈数的一只手，并把头埋进他的手臂里。她趴着和他讲她们以前的事情，每讲一段，她就把陈数搂紧一点。
    她依然爱他，可他已经不是那个他。左欣哭了，她没看到，他也哭了。
    如今，没了那温热的陈数才知道：其实人与人之间还是得靠着这些传递着的温，来维系着内心的热。
    陈数觉得自己就站在马路边，他又觉得是站在沼泽里。
    他听到亲人在呼唤他，听到左欣在他耳边讲他们的小事。
    曾经所有的故事像电影片断一样统统地浮现在陈数的眼前。往事像不可阻挡的洪水，在陈数的脑中奔流：宿舍楼、东区小炒部、小树林、食堂、镇上、录像厅……
    她的一颦一笑，一举一动，都看得那么真切，那么动人。
    十几年来每一个日子，每一处细小的场景，都滚滚而来，在陈数的胸中涤荡、洗刷、拍打！
    可是，眼前一片迷雾，他站在沼泽里，上不了岸，看到了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