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骑红尘妃子笑

第77章



  昂首挺胸,孙可君闻言,只冷冷撇唇一笑,徐徐踏步踱至他面前。一旁立著高力士和几名宫婢侍卫,她也不讳言,开口便道:「把人放了,我就随你回宫。」一把匕首迅速由袖口落下,握至手中,刀刃横在颊侧,她扬眉,嗓音忽而甜腻,「相信陛下……不会希望这张脸受伤。」
  见状,李隆基睇凝著她,蓦地放声大笑起来,「哈哈哈……好!高力士,带爱妃去把人放出来!」笑罢未久,他神色几分阴冷下来,扬手欲夺去她手中匕首,她却率先一步收了起来。
  「谢陛下。」意思地福过身,她清冷地应,提起裙裾便急切地随高力士而去。
  李隆基也不怒,只在后头哼笑一声,微微撇手过去,「看紧她,别让朕的爱妃跑了。」斜睨了侍卫一眼,他冷声下令。
  一旁侍卫立刻躬身领命,「是。」
  那方高力士领著她至地牢入口,孙可君的心急得全揪在一块,却仍在牢前顿步,扬声开了口:「慢著。」她望向顿住步伐的高力士,「我自己下去,钥匙给我,让所有人先散了。」
  闻言,高力士面有难色地拧起了眉。「这……」
  孙可君只淡淡地斜睨他,「高内监,你不会想听见贵妃与学士有染的谣言吧?」缓缓踏步离他近了些,她以只他能听见的音量道:「这裡如此隐密,又只这儿能出入,你还怕我跑掉?」浅浅抬起下颔,她往裡头望了一望。
  王维探了一年也救不出来的人……可见这裡确实隐密,恐怕根本不出几人知晓,被关于此地的,竟会是当初盛名一时的学士李白吧?
  都是她,是她让他受尽一年苦楚……他原来应该要是云游四海,自在豪放的诗仙,是她的任性,拖累了他们……
  高力士讷讷地看了她一会,半晌,方妥协歎了口气。「所有人上来待命,没我命令,通通不许下去。」踏步上前对守门侍卫下令,他话落,下头狱卒立刻快速聚了上来。
  而他随后将钥匙和灯递与了她,「还请娘娘,莫给臣为难。」低眸,他垂头细声开口。
  孙可君微微颔首,伸手接过那串钥匙和灯笼,深吸口气,拉著裙摆,缓缓走下了幽暗不见天日的地牢。
  这儿是监牢最深之处,一年四季都照不进日光,这一区,甚至只关著他。
  她愈走,便愈觉得心绞著生生地疼。如此年月中,他一直待在这样的地方……
  绸缎衣摆曳在地面沙沙作响,她走到地牢最深处,徐徐停在监牢前。
  葬乱空间裡头,隔著铁栅栏,她望见一个蓬头垢面的男子,低埋著头坐在角落,浑身狼狈不堪,甚隐隐可见血渍。
  她紧紧咬住唇瓣,忍去就要出声的呜咽,颤抖著手开了铁门。
  男子没有反应,她缓步上前,蹲下身子,一个一个替他解去铐在四肢的锁……
  而见到手铐被解开,他这方总算抬头起来,望著面前的女子,却是猛然一怔。
  「沫澄……」哑声开口,他嗓不成调地喃喃,几乎不敢置信。
  她怎麽,怎麽会出现在这裡……?
  泪珠滑下脸庞,她颤颤地抽出帕子,细细替他擦去颊上遮去面容的污垢,「太白,你腰上的伤,他们有没有让太医来替你医治?」心疼地替他一点一点将白皙的颜面拭淨,她一面落泪,一面替他梳整仪容,然在看见他伤痕纍纍的手臂之时,不住痛得哭出声,「……怎麽会有这麽多伤?」颤著轻触他佈满伤痕的手,泪珠滴落,她却觉得自己几乎要撑不住身子。
  「……你怎麽还是来了?」苦涩地牵动唇角,他抬眼看她,伸手细细擦去她泪痕,「我不是让王公好好照料你麽?怎麽你却还是来此……」
  「我是那种放著夫君不管,自个儿快活去的绝情女子?」浅浅牵唇笑开,她几乎撑不住唇角弧度,微微垂眼,就著他发颤的手轻睐,「对不起,是我让你陷至如此境地──」
  话音未落,他便蓦地将她用力拥入怀中。怀裡发颤的人儿同时失声痛哭,他阖上眼,痛苦地紧紧揽住她。
  这是他朝思暮想的妻子,他夜夜梦迴都盼著念著。
  可是他是那麽希望,那麽希望她幸福无忧,那麽喜欢她当初灿烂快乐的笑靥……
  若相见是如此,他宁可自己此生都不要再见她。
  明明答应过不再使她再为他哭泣,可是今日,他却仍食言了……
  「是我保护不了你,是为夫之过。」似要嵌入生命之中的力道紧拥,他阖眼喃喃,觉得天崩地塌不过如此,「沫澄,我带你出去,带你离开,好不好?」垂首出声,他几乎乞求的嗓调扎得她心头生生地疼痛。
  「太白,我不能再逃。」垂首埋进他肩头,她摇首抽噎一声,整颗心冰冷得像是坠进冰咎之中,「记不记得,我曾说过,我来自一千三百年之后?……这是我的宿命,不能逃,也逃不掉……」嗓音透出无限悲凉沧桑,她颤颤巍巍地出声,却已不知该如何悲喜。
  若没有此次劫难,她不可能会再有和他厮守的机缘,不可能还能够和他相爱。
  可她却注定,注定要和他生死别离,注定要和他踏上不同的路,就此两隔千年……
  她牵扯太多原来不该与她有所牵连的人,为不再掀起更多波澜,她只能选择负了他,选择背上他和他的债,只为不再负更多人。
  这一切,合该由她承担结束。
  她只能用妥协,让馀下的伤害减至最小……
  「我不可能放你一人于此。」嗓音毅然,李白将她拥紧,不愿放开。
  然而孙可君只是摇摇头,「你回东鲁后不久,宗楚客会向你提亲……我最后心愿,便是要你应许。」低敛下眸,她只能言不由衷地嘱咐,只望他还能幸福。
  李白闻言眉头一拧。「沫澄──」
  她微微侧首过去,食指点住他的唇,拒绝听他反对,「太白,你不需要妻子……孩子却需要娘亲的。」难看地扬著笑,她鬆手,抬头望他,泪却止不住地落。
  她却突然那麽庆幸,当她离去后,他们都将注定将她忘记。
  忘了便好,忘了最好。这些记忆由她承受便已足够,她不要他们为她椎心泣血……
  李白默然垂首,手握成拳,恨恨地掐进掌心。自己那麽无力、那麽无用……他连髮妻也不能守护,他活在这世间,究竟何用?
  「我不会娶你之外的妻。」启唇,他轻声地应,「沫澄,此生此世,我只认定你为髮妻。」定睛凝视她,他浅浅出声。
  听他这话,她只能无力摇头,泪落更凶。捧著他的脸,她额头轻抵上他的,阖眼喃喃颤抖出声:
  「皑如山上雪,皎若云间月。闻君有两意,故来相决绝。
  今日斗酒会,明旦沟水头。躞蹀御沟上,沟水东西流。
  凄凄复凄凄,嫁娶不须啼。愿得一心人,白头不相离……」
  犹记当初吟诗之时,他们初见不久,伫在司马相如琴台之下,笑谈古往今非。
  可是如今再吟,却是诀别。
  蜻蜓点水地轻触过唇瓣,她记起来,似乎已经很久很久没有吻过他。
  「沫澄……」眼底染著痛,他细细用手指描绘她容颜,深深酸楚地凝望,却多盼著能携手与她逃出这座太过华丽的宫阙。
  她深深地侧首吻他封住馀下的话,一晌,她稍离开了些,就著他唇畔轻语:「从今往后,沫澄已死。妾身无德,不能与君白头……请夫君,好好照料孩子。」
  话落,她闭起眼,不再待他回应,便伸手狠狠往他脖颈敲下。
  他未料她如此打算,猝不及防地晕了过去,无力地沉沉昏在她肩头。
  她抽著嗓子,深深吸了口气,朗声便喝:「高力士!」
  那高力士一直于门边等候差遣,一听见她声音,忙急急碎步奔了进去:「奴才在。」低首,他躬身应承答道。
  「将他带至后门,送上马车,此后,不许再令他踏入京城。」狠绝下心,她扶著他起身,冷声下令。
  此后一别,相见无日。
  而今之后……孙可君,就再不存于这世上。
  那名唤沫澄的女子,早已于那日坠落山崖,亡命于滚滚长江之中,再无踪迹可循……
  从今以后──她只是杨玉环。
  ☆、章回十九《相思词》(2)
  挪步隐在黑暗之中,她望著李白被人抬进王维备好的马车裡,裡头坐著年纪尚幼的平阳和颇黎。
  伯禽听说娘要单独见他,不敢向弟妹张扬,望著爹亲被送进马车,只是急切茫然地伫在宫门等待。
  孙可君深吸口气,让高力士将他带过来,好让车裡平阳颇黎看不见她。
  若是看见,就再无法离别了。
  「禽儿。」微笑出声,她招招手,微微弯身下来。
  闻声,伯禽一愣,扭头看见她,忙迈步就望她奔过去:「娘!」张手紧紧抱住她,他小小的心总算安心踏实下来。再如何早熟懂事,他终究不过一个十多岁的孩子,哪裡堪得住承受这些?
  孙可君拥住他,安抚地轻拍过他背脊,「对不住,娘给禽儿操心了。」知晓她失忆之中他曾探望过她,她微微敛眸,温柔而悲伤地笑。
  可是她对不起他。她只能将这些託付与他去承受……
  伯禽用力地摇了摇头,眼眶隐隐有泪。他其实一直高兴自己的懂事能受爹娘青睐的,好不容易,有了安身疼他的家人,他乐意比弟妹多承担一些,乐意替爹娘多分担一些……「娘今日穿得这样漂亮,黎儿和平儿一定会十分高兴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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