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骑红尘妃子笑

第84章


  孙可君闻声,回眸淡淡地望他,唇边笑靥绝美倾国,那墨黑眸子裡思绪混杂不清,不知是恨是泪。
  被那眼神震慑,李隆基忆起昨夜凄凉婉转琴音,指节一紧,终是蓦然静下,颓唐垂下肩头,眼裡挣扎一番,而不再言语。
  静默垂首,他望著鼓譟的禁军,默许了她动作,眸光黯淡颓败。
  「下令,赐死杨贵妃。」黯然垂眸,他启唇道。
  兴许,这最后一死,于她……也是种解脱了罢。
  *江山此夜:为网路歌手河图的二胡曲。
  ☆、章回二十《妃子笑》(4)
  手边握著素白长绫,孙可君脚步从缓上前,落在佛堂旁的梨树。将之在树枝上繫成一个圈,她抬脚踏上树干,将下颚靠上了绫布。
  在世间,她爱过恨过,而最后终究走到了这裡。
  她已经不存任何眷恋,这样的结局,是她最终一心所期盼……她欠给王维和李白的,今世已经再还不清,那便让她用馀生的刻骨镂心,来偿他们还一世吧。
  今日一死,她终于可以离开皇宫,终于可以不再怨恨,不用和他相望刻骨地思念……
  他们终于可以将她忘记。情太苦,不如一忘红尘,再无椎心。
  缓缓闭上眼,她猛地放开双脚,绫布霎时狠狠掐进她纤细脖颈。唇边分明是扬著绝美笑靥,在窒息的顷刻,她却终是落下了一行清泪。
  ──却唯有那一人,她无论如何也不想忘……
  「──沫澄!」
  远远地传来一声喊叫,白衣男子驾著马,扬著尘土拼命地向著她匆促赶去,明淨目光中满是惊痛。
  所有人一愣,惊疑地向声音来头望去,只见他策马狂奔不断,嗓音裡带著撕心裂肺的痛。
  泪光朦胧双眼,她模糊地望著那方,嘴角笑意更甚。
  太白……他终是来了。
  此生最后一眼,她尚能再见他一面,兴许老天待她,终究是不薄的……
  ──此生,她已足矣。
  「沫澄──!」
  惊痛地望著树上上缢的白色身影,李白扬鞭飞奔,心中狠狠一痛,翻身跃下马来,纵身望树头迅速奔去──
  「你是何人!」
  见到有人擅闯过来,禁军立刻包围过去,各个备生警戒。
  「滚!通通滚开!全部给我滚开!」上头的人儿已不可能再等,他气急地拔剑出鞘,猛力挥剑过去,登时扫开了一圈羽林军卫。
  「住手。」见状,李隆基只沉沉出声喝住,「让他过去吧。」
  禁军困惑不解地对视一眼,又看了看树上已然绝了气的人儿,终是收了剑,回身退回原位。
  「大军立刻前进,疾速往蜀中──」
  后头禁军车马逐渐远去,他急忙上前挥剑斩断白绫,一把将她牢牢接抱住,怀裡的人儿轻得他整颗心都疼,却已然没了一点声息。
  「沫澄,沫澄?」颤抖伸手触上她苍白容颜,他将她横抱在怀中,呼吸放得极轻。
  双眸轻阖,她面色苍白,颊上残馀泪痕,唇角却浅浅地带著笑。她容貌安详,静谧得彷彿下一刻,她便会醒来,扬开灿烂笑靥唤他「太白」……
  「沫澄,别怕,我带你去看大夫……你会没事的。」一步步抱著她望马走去,他走得极缓,彷彿怕弄疼了她。
  「沫澄,我们回去青莲,带著黎儿、平儿和禽儿……那儿的人那麽喜欢你,定然也十分想念你……」
  她不言。
  「沫澄,我还未带你去过西域,是不是?大漠风光极美,我带你去瞧壮阔天山,去看遍天下美景……」
  她不语。
  他终于停下脚步,泪光从眼中盈落。
  「沫澄,你气我没来救你,所以不愿看我,是不是?」嗓音颤抖,他硬咽触著她轻柔的眼,彷彿要窒息,「沫澄,你睁开眼看看我,睁开眼看看我,好不好……」
  泪珠滴落她面颊上,怀裡的人儿开始逐渐透明。他一惊,想将她拥住,她却一点一点地消失,彷彿来时那样,匆匆不馀一点痕迹。
  她曾经说,她来自千百年后的世界。
  今日会如此,她都是知道的,是不是?她进宫诀别,就是为了今日送死……是不是?
  手中抱著她临去前穿著的那一身白衣,他手裡还握著那只白玉簪子,失力跪在茫茫荒原之中。
  「啊────────」
  马巍坡上,横著那条断裂的白绫布。
  男子跪在荒原裡失声嘶吼,抱著那一身衣物,痛得仰天大笑起来。
  天宝十五年,杨氏贵妃赐死马巍坡。
  其后,太上皇回程寻找,却不见其尸身,而于马巍坡立一衣冠塚,悼念贵妃杨氏。
  此后世间,再没有孙可君。
  残破宫阁,烽火连天。
  眸色湛蓝的俊秀男子匆惶奔进宫中,一身戎装战袍,目光匆乱惶然。
  「玉姊姊!玉姊姊!」
  奔在残破禁宫之中,他咬牙。来时路上,哥哥安庆绪和父亲安禄山起了争执,他最得父亲器重,成了挡箭牌,如何也走不开,拖了时间……
  「小玉!」
  在华清殿外发现衣著凌乱不堪的女子,他急切奔上去,「你怎麽会在这儿?」见她浑身狼狈的模样,他心知她恐怕已逢不测,眼底有些不捨。
  小玉看见他,空茫的眼神微微聚焦过去,「你也来找杨玉环的?」唇角微微勾起一个笑,她痴狂地笑了起来,「双成啊,玉姊姊她被带走了……你现在去,也来不及了呢……呵呵呵、哈哈哈哈!」
  望著她癫狂失心的笑,双成微微垂眸下来。
  终究,他还是来不及救她……
  「双成,他到最后,还是不爱我啊……」痛苦而崩溃地,她又哭又笑,幽怨狼狈得如同女鬼一般,面色一片死白,「我爱了他,那麽久,那麽久啊……可为何到最后,我却注定如此卑贱,这样卑贱……」空洞眸光向著天,她没有看他,只是迳自喃喃。
  双成望著她,最终浅浅一歎。「小玉,那是你太过执著。当初裴洛不介怀你非清白之身,将你风光娶回裴家,全心全意地疼宠你……可你的心裡,却仍旧无他啊。」终究于这个他一同长大的青梅无法放心下,他歎然,终是不忍。
  闻言,小玉怔了怔。「裴洛……裴洛……」
  她终于记起来那个始终温柔的目光,终于记起来那个在那夜拥著她让她别哭的男子,终于记起来洞房花烛,他小心翼翼而轻柔的触碰……
  在他眼裡,她从来都不是卑贱的。
  可那男子已然病逝,再不会疼她宠她。
  「裴大哥……」她茫然出声,望著天际的眼泛出泪来,忽地昂首大笑。
  「哈哈哈哈……原来,原来是我……是我执迷不悟……」
  转身走出宫殿,安双成听著后头凄凉悲哀的幽怨声音,一步一步踏出皇宫,再没有回首。
  天宝十五年,虢国夫人携其子女及杨国忠妻子裴柔逃奔陈仓。县令闻讯追赶,杨氏杀子裴徽及裴柔后自刎未死,最后押入大牢,病死牢中。
  安禄山之子安庆恩于长安陷城后,下落未明,从此,消失于唐史之中。
  ☆、章回二十《妃子笑》(5)
  杨贵妃的死讯传至王维耳裡,已是几日后的洛阳菩提寺。
  安禄山在关押大牢中认出王维,因爱其才,于是将其软禁至菩提寺中,逼迫他为己续任给事中。
  王维只得託病不出,将自己关在菩提寺裡,整日礼佛。而其闻凝碧池安禄山迫大唐官员乐师为他卖命之事,更痛心写下《凝碧诗》一首:
  万户伤心生野烟,百官何日再朝天?秋槐花落空宫裡,凝碧池头奏管絃。
  之后,他竟也因此诗被保命赦免复职。
  「你说什麽?」激动地上前捉住正议论纷纷著的看管侍卫,王维面色一瞬刷白,呼吸紊乱不稳,「你说贵妃杨氏……缢死马巍坡?」嗓音颤颤巍巍,他瞠著眼,虚弱得像是要倒下。
  侍卫奇怪地看了他一眼。这人平时都不说话,怎麽突然就那麽激动……「是啊。」颔首,他们肯定地道。
  王维颜上血色尽失。「尸首呢?」喘了口气,他启唇又问。
  「尸首?听说不见尸首呢,哈哈,据闻那女人有倾城绝色,说不准被人抢下来姦尸了……」
  再听不下他们污秽言论,他跌跌撞撞地回身,颤著步伐回了菩提寺裡头,失力地跪坐大佛之前。
  君儿,君儿,君儿……
  怎麽能……怎麽能连尸身也无……他那麽爱的一个女子,应该被捧在心上疼宠,怎麽能……怎麽能是这般的下场……
  佛啊,她那麽善良的一个女子,为何要令她至此?
  公元七五六年,天宝十五年七月,太子李亨于灵武继位,改元至德。
  至德二年,九月,唐军收复长安,十月复洛阳。王维被押往京城,定罪六等处死,王缙时任重臣,自削官职为兄求情。
  「陛下!臣与大哥自幼感情甚笃,不忍见大哥处死……臣愿削己官职,只愿保大哥性命!」
  神色淡然听著一旁弟弟横泪朗声求情,王维狼狈地垂首跪于大殿,听得皇帝启唇道:「朕念你们二人手足情深,削王缙官职一阶,王维贬为庶人。」
  颜上没有过多情绪,他与弟弟伏身拜谢,方开口道:「谢陛下恩赐。」
  次年,他以《凝碧诗》一首被免罪,复职升任太子中允。
  看透官场浮沉,他不再愿意汲汲于家国大业,始与当初和他同被软禁的杜甫交好,经常到各处礼佛游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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