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玲的水稻

第15章


  子玲双手捂着脸低低的哭泣,我捏了捏她的肩膀,陷入到无以言对的境地中去了。我一点也不想安慰她,真的,一点也不想,我就这么看着子玲掩面而泣,我也很痛苦呀,因为那些事无论如何都弥补不了,再怎样劝慰都无济于事了。说起这种感觉真的让人无比的悲伤,那些弥留于内心的遗憾与错误,无论如何也无法挽救了,错了就是错了,倘若不是时光倒流,无论何种完美的手段都缝合不了伤口吧。
  我俩一时间没有再说话,在疗养院里沉默着四处游荡,傍晚的时候我就在子玲的房间睡下了,因为是私人疗养院,所以房间还算宽敞,也没有那么严格,况且也经过子玲本人的同意啦。大概是想平衡一下子玲的心情,我不知不觉的把在鹿原的事情讲了出来,究竟是为什么我不知道啦,反正在这种场合下,也就是屋里只有我和子玲两个人时,总感觉要说一些“特别”的事情才行。
  “我和她谈了许多啦,说实话,关静是一个很知性的女孩子,在许多事情上我们拥有相同的见解,感受,是很适合做知心朋友的那种人,唉。”
  “这怪不得你吧,毕竟做那种事情纯属自愿的嘛,她如果不愿意你也不会强迫她的嘛,可是想不通呀,为什么要自杀呢?”
  “不好说。”
  “后来呢?”
  “后来茉莉就知道了嘛,我俩开始分居,生活乱套了,我开始乱搞,她也是,我是真真迷了方向,茉莉只不过为了报复我,有时真是无能为力呀。”我笑了一下说。
  “生活本身就不简单嘛。”
  “所以你要坚强一点嘛。”
  “我知道呀,唉,可这不是嘴上说说嘛,一个人真要坚强起来,可并非经历了痛苦和挫折就会坚强起来。有些人呀觉悟高,经历了失败很快便会振作起来,可有些人总是在痛苦这个圈子里打转。”
  “那倒也是。”
  “你看现在这个社会,经历着不幸,不平的人从来没有因为时代的变迁而减少,在痛苦这个圈子里打转的人也从来没有减少过,文锦,你能说这些人不够坚强嘛,只要他们还活着,就算坚强的一种。换句话说,一个人坚强起来了,有可能是因为他看到了某种使他坚强的希望,所以他决定离开痛苦的圈子而坚强起来。但若这个人一直在痛苦的圈子里打转,那他比起那些决定离开痛苦圈子的人不是更加坚强吗,需要多么大的决心和勇气,他才能一直留在这个圈子里,但这样的决心和勇气和不幸是同等的嘛。”
  “你这是教人们安于现状。”
  “许多人求之不得咧。”
  “你还记得那些麦垛吗?”
  “记得嘛。”
  “有时呀感觉人的一生就像一块水田,在这样一个圈子里,人要翻越一个一个的麦垛,但其实人的一生就只有那块水田一样大,要翻越的麦垛也只有那么几个,但总感觉人在圈子里是什么也看不见的。”
  “你想说什么嘛?”
  “我不知道了,忽然这样想的。”
  在这里我不得不再次提到“最近”这段时期,自从子玲提到这个时期以后,我忽然也意识到,“最近”一段时期,自己也正在遭遇一些事情。诚如子玲所说,人在某一段时间里仿佛会一下子变得成熟起来一样,在某种时期,人也会陷入到一种迷茫的境况中。这种迷茫倒不是指理想人生之类的,而是说在这种时期,摆在你面前的所有事物,包括整个世界都变得极为陌生以后,你忽然意识到自己深陷其中或者置身事外,总之整个世界的运行轨迹都仿佛与你无关,人一下子变得卑微渺小起来,变得可有可无。
  
  ☆、第十三章 火车的长鸣
  有天一位叫做姜艺的男子前来探望子玲,那会我正和子玲在后院晒太阳,负责照顾子玲的护养员领着姜艺走了过来。我只当做是子玲的朋友,但其实他们的关系看起来有点怪异,是因为子玲见到姜艺后便一下子变得不安,惶恐,焦虑,这些神情全都写在了她的脸上。姜艺走到子玲跟前摸了摸她的脑袋,奇怪呀,他的年纪其实和我们差不多啦,却表现的这样老成或者亲密。
  “抱歉,我刚从伦敦回来,听闻你住进了疗养院,我很担忧。如何,这儿还习惯吗?”
  “一般般啦。”子玲双手夹在两腿中间说,这幅动作总让我觉得好奇怪。
  “唔,这是你朋友吗?”姜艺注意到我,子玲回头说:“是的。”
  “你好,我叫文锦。”我站起来同姜艺握手,“你好,我叫姜艺。”
  “子玲,确认你还好我便放心了。”姜艺说,子玲扬起头问:“怎么,你要走吗?”
  “嗯。”
  “和我聊聊,我们已经很久没有见面了,我们到处走走吧。文锦,你便先回去吧。”
  “好的。”我站起身来离开,期间在走廊上碰到子玲的护养员,她率先朝我笑了一下,问:“子玲小姐呢?”
  “和她朋友待在一起。”
  “哦。”
  “额……子玲的病如何?”
  “不理想。”
  “怎么说呢?”
  护养员叹了口气,说:“唉,她很焦虑,一直在服用镇定剂,初来的时候只有借助安眠药才能入睡。说实话疗养院里什么样的病人都有,我倒也见怪不怪,不过子玲小姐的病嘛有些隐晦,总感觉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这么年轻的忧郁患者的话确实很少见。而且她的情绪时好时坏,常常一个人哭啦,平心而论,我觉得或许去看一下心理医生会更有效果,这儿嘛可不是什么病都能治的。”
  “谢谢你的建议。”我说,然后带着沉重的心情在走廊上继续踱步。
  过了有半个钟的模样,姜艺推着子玲回来了。
  “文锦!”他叫了一声我的名字,我连忙站起来跑过去。
  “麻烦您了。”姜艺说,言下之意表明他要离开了,我下意识地看了一眼子玲,她低垂着脑袋盯着地面,像霜打的茄子般懒精无神,有时我总在想她着瘦弱的躯体里究竟有没有灵魂,总感觉像被抽空了一样。
  “没关系。”我说,然后接过轮椅,姜艺望了一眼子玲,可能还打算说些什么,最终却又什么也没说,我望见他的眼睛里带着一种复杂的情绪。也许他想原谅子玲,可有什么东西挡在他们之间,又或许他觉得同样无法原谅自己,总而言之,他踌躇不决的犹豫了一两秒钟的样子。最终还是走了。
  “开心一点嘛。”我揉揉子玲的脑袋,像哄小孩子一样。“不然会老的很快哦。”
  “我才不会老咧。”子玲扬起头说,“喔,那不是成了妖怪嘛?要是科学家知道你不会老,他们一定会把你抓去关在笼子里,等一个合适的时机,他们就会把你的衣服全脱干净,然后绑在手术台上,用明晃晃的刀子把你的身体一个口子一个口子的剖开,看看你和人类究竟有什么不同。”
  子玲笑了一下,说:“那很好啊,也不算白活嘛,能为人类事业作出贡献,也算死得其所了。”
  “可你会老嘛,生老病死,喜怒哀乐,你和很多人一样没什么差别。”
  子玲沉默了一会,我忽然突发奇想把轮椅转了一个圈,使得子玲面朝着我,她呆呆的望着我,我见她这幅又傻又让人可怜的模样,不禁说:“我们出去吧!”
  “去哪里?”
  “去哪里都可以,总之别待在这里。”
  “可是……”子玲有点犹豫,“好啦,别可是啦!”我抓住子玲的手,疯也似得拉着她奔跑,一路溜出了疗养院。
  “护士小姐会生气啦!”子玲一边奔跑一边气喘吁吁的说,“她不会的!”
  我拉着子玲跑呀,穿过高高的田埂,低矮的山丘,越过一条小水沟,风呀,从我的脸上,耳朵边,腋下呼呼的穿过,我的脸颊在发烫,胸口也在剧烈的起伏,我紧紧抓着子玲温热的小手。我们跑过一条街市,宛如一阵旋风般一闪而过,人们惊异的望着我们消失的背影,他们不会关心我是谁,正如同这世界上许多形形□□的人们一样不被人牢记,人们只会这个人在做什么,做过什么,将要做什么。我们就像一条条小鱼,在世界这个浩瀚的海洋里遨游,迷茫,惊奇,恐惧,痛苦,快乐,不知道该去往何处,不知道如何活在当下,往前,往前,仿佛一直往前就能明了这人生所蕴含的复杂含义!
  人们不会在欢乐中思忆痛苦,能在痛苦中寻找到快乐的人无疑是勇敢的。我们每个人如此卑微的活着,令我们感到痛苦的,欢欣鼓舞的,沉默的,尖叫的许多事情,无时无刻不叫我们被情绪所操控。这个世界,这个时代,许多素未谋面的陌生人以及我们自己,所赋予给我们的,好像都在让我们学会屈服和如何活着,人但凡有一点“与众不同”,便会被这些事情所困扰。
  我权且不去探讨人该如何活着这样的哲学命题,作为平凡而又普通的个体,我们所关心的,无非是如何快乐,无忧无虑的度过这漫长而短暂的一生罢了。所以,在我们的生命里所经历的那些令自己伤心绝望,沉默无言的事情,我们只需要找到一种令这些事情烟消云散的方法罢了。但就为了寻找到这一种解救的方法,我们又要经历许多痛苦,失落的事,所以我说,人的一生就是由许许多多痛苦的事情组成罢了,大概我们要做的不是让痛苦发生在生命里,而是承受和习惯这些痛苦,如同那风霜雨雪中的野草一样,它不能使风霜雨雪消失,只能承受,人又何尝不是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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