唉！乌生

刚来到新家的那天，乌生看刘嫣的眼神，就像看到了仇人。他恨那些叫他为“野人”的人。
    刘嫣瞥乌生了一眼，满不在乎地冷哼一声。
    乌生如被激怒的猛虎，扑了上去。
    刘嫣毕竟是练家子，三拳两脚，揍得乌生找不着北。
    乌生低吼着，像头愤怒的野兽，但是，冲上去了三四次，都被轻松地打趴下。
    刘浩在旁呵呵笑。
    刘嫣被缠得不耐烦了，边往后退，边向父亲求救。
    刘浩单手把乌生抛到空中。
    天突然变近变宽了，地突然变远变小了。
    没有着力点的无力感让乌生在空中恐慌地哇哇叫，四肢乱舞。
    刘浩准确地接住了，又抛到空中。
    五次后，乌生的腿发软，有点儿晕头转向，趴在地上好一会儿，才恢复精神。
    刘浩拉着乌生的手，递到刘嫣的手里，对她说：“以后你就把他当做弟弟。”
    乌生警惕而又害羞，硬着手腕往外抽。
    刘嫣对乌生本能的反感，顺势甩开他的手。
    刘浩不悦地打了下刘嫣的头。
    刘嫣回瞪了一眼。
    乌生乖巧地退到旁边，蹲下逗蚂蚁玩。
    其实，她对乌生的身世有所猜疑，最终的结论是，他是个私生子。对略懂世事的人来说，这是个显而易见的结论。还有另一个结论，就是他不受欢迎。毫无疑问，他是个可怜的家伙。
    但是，世上可怜的人多如沙海，况且她也是其中之一。纵使她有时想对他展示出怜悯，却被他倔强地拒绝了。他总是冷眼看着人，冷漠中掺杂着鄙夷和仇视。总而言之，刘嫣厌恶他。
    刘浩对这个结果从不甘心认输，常在群星璀璨的夜空下，拉着两个小孩儿的手，坐在院子里，讲着民间传说。但是，这些民间传说中的纯真部分，却让乌生不屑地冷哼。
    “七仙女被偷了衣服，应该恼羞成怒。神仙都是有法术的，随便一挥手就能要了牛郎的命。这个故事不合理。”乌生毫不迟疑地嚷道。
    “神仙都是善良的，不会轻易伤害凡人。他们宁愿自己吃亏。这就是神仙。你有能力后，也要做个善良的人，被人称为‘侠’，称为‘神’。”刘浩慈爱地拍拍他的小脑袋说道。
    “我才不愿吃亏，不愿做神仙呢。”他转开小脸，执拗地说道。
    “不愿？神仙才不收你呢。”刘嫣不由得哼了一声，重重地说道。
    乌生如往常一样，眼睛像把刀，恨不能砍死刘嫣。
    刘嫣对他做鬼脸，扯着长腔道：“气、死、你。”
    乌生果然吼着扑了上去，却被刘嫣轻轻一推，蹲坐在地上。
    无数个本应宁静祥和的夜晚，都是以两人的狠斗结束。
    “以他的脾气，迟早会惹祸。”刘嫣不止一次这么提醒父亲。
    刘浩呵呵一笑，轻描淡写地说：“现在惹祸倒是好事，我们知道该怎么纠正。”
    刘嫣无奈地撇嘴。
    果不其然，很快就发生了祸事。
    那是夏末的一个下午，天气闷热，有下雨的态势。
    刘嫣和乌生买米回去时，在小河边遇到了几个正在玩耍的小孩儿。
    一个个头稍大的小孩儿，指着乌生笑着说：“野人穿上人的衣服，就像小猴穿上了衣裳。”
    那个孩子说着，模仿着猴子的滑稽动作。
    另外几个小孩儿哈哈笑。
    乌生将米罐往地上一丢，狂奔着扑了上去。
    刘嫣乐见乌生惹祸受罚，站在旁边看热闹。
    乌生揪着那个孩子一通拳脚，揍得对方鼻青脸肿，又拉着他的头发快跑几步，跳进了河里，把他的头按在水里，任水泡咕咕往上冒，不松手。
    其他孩子意识到了大事不妙，叫喊着四散跑开。
    刘嫣吓得忙跳进河里，拉着两人上岸。
    乌生的双眼血红，奋力挣脱，给了刘嫣不少拳脚。
    孩子的父母是当地的农户，正在田地里劳作时，听了这件事，提着锄头急吼吼地跑来了。他们见儿子已经不省人事，举着锄头叫骂，恨不能将乌生碎尸万段。
    亏刘嫣急中生智，跪在地上说了一大堆哀求的话。
    乌生却不识局势，被刘嫣硬拽走时，还指着对方咬牙切齿地威胁道：“等着，我会杀了你们。”
    回去后，刘嫣没向父亲提起这件事。毕竟闹得太大了，她会负连带责任。
    乌生盘腿坐在屋檐下，咬着指甲不说话，思虑重重。
    刘嫣料想，他明白闯了大祸，不敢再胡作非为，就安心地到厨房做饭。
    一大团乌云在招兵买马，停在空中，伺机而动。
    刘浩是在傍晚回来的，那时空中响着闷雷。
    晚饭时，刘浩坐在饭桌旁，看着一个空凳子，放下筷子，催促道：“乌生呢？”
    一个不祥的念头在刘嫣的心头陡然出现。
    她撒了个谎，急匆匆到藏剑室。
    果然少了一把剑。
    他们赶到时，乌生已经提着剑在那家院子大闹起来了。
    乌生挥剑在一群拎着锄头和铁叉的农夫们中左冲右突，像一头幼虎在乱吠的狗群东奔西跑。孩子的母亲搂着孩子蜷缩在角落里哭着，孩子的父亲腿部被刺了几剑，靠着土墙蹲坐着□□。院子里的瓶瓶罐罐全部打碎，晒的红薯饼一类的，散落在地上，被人踩踏得几乎成泥。哭声、□□声、喊叫声闹成一团。
    “乌生！”刘浩大喝道。这是刘浩第一次对乌生大发脾气。
    乌生回首看到他，委屈得脸都扭曲了，沮丧地松开了剑。
    剑直直地插在地上。
    其他人趁机把他摁在地上，扭住他的胳膊。
    这件事以刘浩赔银子道歉收尾。
    闯荡多年，这点儿屈辱倒是能忍受，但这无妄之灾令刘嫣愤愤不平。
    愤愤不平的还有乌生，他为没能杀掉他们而气恼。
    回到家，乌生主动站在台阶下。
    刘浩恢复了以往的和蔼，笑着问：“你为什么要杀他们？”
    “他们惹我不高兴。”乌生不假思索地回答。
    刘浩的眉毛跳了几下，故作轻松地说：“因为不高兴而杀人，的确是个不错的理由。那个孩子惹你不高兴。你有理由杀他。但是你为什么要杀他的父母？”
    “他的父母一定教导了孩子这种说法。所以，他们也有错。”
    刘浩不悦地撇嘴说道：“假如有一天，你惹祸了。有人要杀你。你会怎么想？”
    “我不怕死。”他的话坚定有力。
    “倘若对方因你的缘故要来杀我。你会怎么想？”
    乌生倔强的身体不明显地晃动了一下，低头看正在搬家的蚂蚁，不说话。
    刘浩继续说道：“你能杀死他们，说明你比他们强大。强者保护弱者，天经地义。”
    “为什么？”乌生仰起困惑的脸问道。
    “因为他们养育了你。”
    “是你养育了我。”
    “我们吃的米和菜，是他们的血汗栽种的。”
    “可我们付了钱。”乌生立即反驳道。
    “世上有农民、商人、工匠、士兵，等等，各有分工，彼此依赖。换句话说，你是剑士，有责任保卫他们；他们是农民，有责任提供粮食。我们要互相付出，付出越多，银子越多。买粮食的银子，就是我们向他们证明付出的证据。从根子上说，我们是应该互相帮助的大集体。”
    “农民那么多，我可以向其他人买粮食。”乌生不甘心。
    “这么想也不算是错。但是，你杀了万分之一，这个‘万’就会不完整，有缺失。这个万分之一的缺失，就会导致万分之一的供应不及时，就会导致商人万分之一的缺失，工匠的万分之一缺失，士兵的缺失。万物是紧紧相联系的。”
    “我管不了那么多。”乌生干脆地说。
    “你是未来的大侠，必须身负责任。”刘浩的话里有了些强硬。
    “我不想做大侠。”乌生回答得直截了当。
    刘浩叹了一声，转身回屋了。
    刘嫣紧跟着进屋，却被赶了出来。
    “他没做好，你要负责任。到外面站着。他什么时候想通了，你就什么时候进来。”
    看着父亲绝情离去的背影，刘嫣心里恶毒地咒骂乌生，但看到乌生那张冷漠的脸，又换上一脸笑，凑上去劝道：“你随便认个错，咱们就可以回屋了。”
    “我没有错，为什么要认错？”乌生诧异地问道。
    “我知道你没有错。但你可以假装自己错了，不然一整夜都要站在这里。你瞧，乌云黑压压的一大片，今晚一定会是大雨。”刘嫣指着天上的黑云说道。
    “师父说，不可欺骗自己的良心。”
    刘嫣忍不住冷笑一声，说：“哼！你倒是听话。”
    乌生硬着脖子，不再理睬她。
    “为了一句话，就要杀别人一家。我第一次见到这么恶的人。”刘嫣装作轻描淡写的说道，更像是自言自语。
    “是他们有错在先。他们辱骂我。”乌生不服气地接过话茬儿。
    “被骂一句，不痛不痒的。你没必要痛下杀手。”
    “我感觉到了痛苦。所以，我要让他们了解痛苦的感受。”乌生咬牙切齿地说道。
    刘嫣无可奈何地摇头，说：“我为了你，甘愿跪下求他们。你总要念我点儿好吧？”
    “我没求你帮我。”乌生一脸无赖相。
    刘嫣急了，揪着他的衣领说：“但我确实帮你了。你也要帮我。”
    他挣开了，别过头不说话。
    暴雨突然降落，打得世间万物措手不及。刘嫣淋得一个激灵，蹿到了屋檐下。乌生则在雨中老老实实地站着，被暴雨劈头盖脸地打着湿透。
    刘浩出来了，狠瞪着躲在屋檐下的刘嫣。
    刘嫣蔫了，不甘心地回到了雨中。
    刘浩和气地问：“乌生，知道错了吗？”
    乌生跪下，头紧贴着地，说：“师父，我知道错了。以后不会再犯了。”
    话语在狂雨和雷吼中仍铿锵有力。
    刘浩满意地笑了，说：“进来吧。”
    乌生趁机低声对刘嫣说：“咱们的账了了。”
    事后，刘嫣对父亲提起这件事。刘浩却满不在乎的说：“知道感恩，说明这个人还有救。”
    这件事就成了乌生融入这个家庭的契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