唉!乌生

14 唐琼篇〔2〕


认识了卢罗,唐琼才体会到“噩梦”的真正含义。那个可恨的人要娶她为妾。
    那天,她在溪边洗衣服时,卢罗出现了。
    他没有以往的轻浮,却多了些阴狠,慢摇着扇,缓缓靠近,离唐琼两步远时停住了。
    他停留的时间很短,自始至终只说了一句话。
    他说:“我要把你绑在身边,细细地折磨你。”他的声音低沉缓慢,像一把匕首一毫米一毫米地刺进她的胸膛。
    唐琼的心猛地一疼,像被小鹿蹬了一脚。
    木盆砸在石头上,衣服漂在溪水上。
    卢罗得意地笑着走了。
    几天后,两个媒婆到了唐家,一高一低,坐在榻边,你一言我一语,把卢罗捧成了天上的神仙。
    唐母却虚弱地冷哼一声,说:“我不稀罕。我女儿要进京,去做官小姐的。”
    两个媒婆冷笑几声。
    “你女儿要做皇后娘娘呢。”
    “你女儿将来还要做女皇帝呢。”
    “老母鸡长了几根花羽毛,就以为自己是凤凰。”
    ……
    唐母气得急喘,又猛烈地咳了一阵。
    唐琼急得把两个媒婆轰了出去,回到屋里时,发现母亲已经气得坐在了床上。
    唐母冲唐琼吼道:“跪下!”
    她含泪跪下了,满腹委屈。
    “发誓!发誓一定会到京城去找你爹。快!”唐母拼尽全力,厉声喝道。
    唐琼竖起两指,一字一句地指天发誓。
    两个媒婆折了回来,不由分说拉唐琼出去。
    到了院子里,高个儿媒婆板着脸问:“卢少爷说,只问一句,肯,还是不肯?”
    唐琼面有难色地点头,说:“只是不要让我娘知道。”
    两个媒婆对视一眼,最终点头了。
    迎亲那天,轿子停在了村口。
    海浪般的人群涌了过去,村中的狗跟在后面。笑声,议论声,狗叫声,全都混在一起。
    唐琼含着泪,嘱咐邻居了几句,就钻进了轿子。
    目送着她离去,赵家村人的嘴闲不住。
    有人羡慕道:“这闺女模样标致,又知书达理,铁定是富贵命。有些人天生是好命。”
    也有人悲叹道:“卢府就是虎狼窝,多好的闺女,糟践了。”
    众说纷纭。
    轿子出了赵家村,径直往城里去。一路上,奏乐的吹吹打打,爱看热闹的小孩儿一路跟着。
    卢罗领着护卫,在城门口迎接。围观的群众排了几条街,自动让开一条路。
    但是,轿子进城才过五条街,就停住了。
    一个骑着马的男子迎面来了,没有让开的意思。
    缓缓地,悠闲地,男子兀自向前。
    他像在空无一人的旷野里骑马慢行。
    坐在轿子里的唐琼,感觉外面的热闹太不真实,比幻觉更模糊。因此,当轿子停下,喧闹沉默时,她才感觉回到了这个世界。
    卢罗旁边的两名持刀护卫赶马过去,喝道:“快滚!”
    男子像是听不到,依旧慢悠悠地骑马向前。
    两个护卫拔刀,打马冲了过去。
    男子微笑,他的剑快如闪电。
    两匹马驮着两名护卫的尸体跑了几十米才停住。
    男子像是才看到面前的迎亲队伍,附在马耳边说了几句,突然打马的臀部。
    马载着男子径直往前冲。
    卫护四散,有几个从马上跌了下去。卢罗被卫护夹在中间,无处可逃。
    男子和卢罗擦肩而过,卢罗惊出一身冷汗。
    马载着男子跳上了花轿顶,四顾了几眼,又跳下去,悠闲地走着。
    抬花轿的,奏乐的,都吓得屁滚尿流,躲在一旁。
    唐琼坐在轿子里,头顶被震了一下,听到外面闹哄哄的,好奇地探出头。
    卢罗看着倒在地上的卫护们,恼羞成怒地骂道:“废物!废物!”
    护卫们等不及上马,急吼吼地冲了过去。
    男子下马,将马赶到一旁,站在护卫们中间摆好架势。
    唐琼见状,扔了盖头,拔下头饰,悄悄地溜走了。
    卢罗打马上前,叫嚷道:“砍了他!”
    护卫们砍了上去。
    剑光一闪,十几个护卫倒了,像一截截木头掉在地上。
    又是一道剑光,马向前倒,把卢罗摔了下去。
    当卢罗看到剑光第三次亮起时,他感觉咽喉被黏黏的湿湿的东西塞住了。
    卢罗看到的最后一幕,是人群惊慌地奔逃,和男子那张露出邪恶笑容的脸。
    男子在奔逃的人群里,从容地牵马。世间的喧闹对他而言,只是一缕清风拂过脸颊。
    “恩公,这边,这边。”刚刚溜掉的唐琼从街的转角处探出头,急切地招手道。
    牵着马的男子狐疑地看着她。
    “快点儿!快点儿啊!”唐琼急得几乎发疯,拼命地招手。
    男子不理睬她,转过身慢悠悠地走。
    唐琼跑到男子面前,训斥道:“你还要不要命!快点儿逃啊。”
    她一手扯着他的衣袖,一手牵着马的缰绳。
    男子抽出剑,指着唐琼严肃的说:“放手,不然我杀了你。”
    唐琼却完全没有注意到险境,随手拿下架在脖子上的剑,说:“别闹了。恩公,跟我走吧。”
    男子困惑地看着唐琼,收剑入鞘,任由对方拉着。
    走了几步,唐琼像想起了什么,跑到仙家酒楼下,指着挂在店前的布,问男子道:“你能摘下来吧?”
    男子的剑很快,一瞬间就砍倒了杆子。
    她撕下写有“仙家酒楼”的布,催促男子上马。
    男子坐在前面。唐琼把布披在了两人身上,自信地说:“这样就可以避人耳目了。”
    男子不耐烦地扯掉,淡然道:“谁敢拦,我就杀了谁。”
    唐琼笑了两声,把布又披在他身上,说:“少侠真爱说笑,还是披上吧。”
    男子无奈地被唐琼折腾。
    卢家的独生子死了,城里乱成一团麻:有人认为连卢家的公子都死了,城里太不安全,感觉会有大事件发生,就急着收拾东西,要躲到安全的地方;平日里被卢罗欺压的小百姓聚在一起,为这件大快人心的事庆贺;卢家的护院们在城里东奔西走,寻找仇人的踪影;县令领着士兵赶往现场。唐琼和男子已经趁着乱逃出了城。
    当城门戒严时,两人已经骑着马出现在赵家村村口了。
    唐母的榻前,坐着几个中年妇女。几个人为唐母打扇、喂药。
    唐琼急冲进屋里,男子跟了进去。
    见母亲三魂七魄只剩下一魂一魄,唐琼环视几人,急切地问:“发生了什么事?”
    那几个中年农妇都低着头,其中一个突然狠抽自己几耳光,说:“都怪我。她问得紧,我一不小心就说了出来。”
    事到如今,责怪已经无济于事了。唐琼安慰了她几句,又谢了她们,客客气气地送她们出去。男子明显是个局外人,木桩子似地看着眼前的一切。
    唐琼折回屋时,见母亲已经苏醒,连忙抹去眼泪,笑着坐在床榻旁。
    唐母悠悠地睁开眼,看着陌生男子,手有气无力地指了指。
    唐琼忙解释道:“这位少侠救了我。坏人死了,我就逃了回来。”
    唐母的嘴角艰难地绽出一丝笑,说:“多谢少侠。”她的声音虚浮,弱得就像飘在暴雨中的蛛丝,刚出口就不见了。
    男子依旧像木桩子,沉默不语。
    唐琼习惯了男子的沉默,没再在意。
    唐母拉着她的手,说:“我快不行了(见唐琼要说出安慰的话,她伸手制止)。你一定要去找你爹。只有他,才能让你过上好日子。”
    唐琼含泪点头。
    唐母望着上面的檩条,憧憬地说道:“当年,我还只是个不懂事的富家小姐,他还是个穷书生。没想到现今颠倒了。”
    “谁?”唐琼大致猜出来了,还是问道。
    唐母像没听到,继续说:“一天,我偷偷地跑了出去,在大街上遇到了他。他的衣服像是补丁拼成的,但眼睛里的光彩却如天上的星辰。只那一眼,姻缘已定。”
    唐琼低着头,不说话。
    “他与寻常书生不同,有着凌云抱负。看到他,我就欢喜;想到他,我就欢喜。于是,他就成了我经常偷溜出去的原因。第一次和他交谈,是丫鬟出了好主意。我女扮男装,装成书生,跟上去和他搭讪。他生性豪气。我们很快就熟识了。在亭子里,他挥舞着满是补丁的袖子,侃侃而谈,气壮山河。可惜啊,那些快乐的日子不复返,朝露般易逝。”
    唐母短短而又虚弱地叹了两声。唐琼耐心地听着。
    “我露出女儿身后,两人的关系就变成了另一种。很快,我和他私定终身。不久后,我爹发现了,要让仆人们揍他。唉!世人真是目光短浅啊。你爹当时虽贫困不得志,但哪会久居人下。我决定要带些细软,和你爹私奔。私奔那天是下着大雨的,两人约在城隍庙。一路风尘一路苦。走到赵家村时,我怀孕了。大夫嘱咐,不能再奔劳了,最好定居下来。于是,你爹独自到了京城。自那以后,我就再也没见过他,只是听说一位姓唐的考生被高官举荐,做了京官。据人的描述,那人一定是你爹。”
    听到这里,唐琼想起母亲有段时间去了京城,回来后连哭了几天,不禁心灰意冷,说:“暂且不论他是不是我爹。这么多年了,他都没回来找你。他八成是负了心。女儿去了,又有什么用?”
    唐母显然情绪激动,咳了几声,肯定地说:“他一定会认你的。”
    她又问道:“有什么凭据?比如,定情信物。”
    “当时银子不多,首饰变卖了不少。凭据啊……你只要说,八月十一夜,城隍庙,大雨,我还以为你不来了呢。只要这些就足够了。”唐母叹了口气,无奈地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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