唉!乌生

21 唐琼篇〔9〕


唐琼和乌生离开风古城时,是不缺银子的。风古城的掌柜们很大方,尤其是北翁。因此,唐琼不再过恨不能将一两银子掰成一百份的生活。一路上,她花银子很随意,就像从没吃饱过饭的人面对满汉全席,狂喜得毫无自制力。所幸她没有暴发户的嘴脸,只是溪流潺潺,买些小物品,住略好的客栈。乌生本就对银子没有感觉,不过是在衣食住行方面稍稍花费些。两人到京城时,钱袋基本上还是满的。
    京城虽然繁盛,但和风古城相差倒不是太大,就像七和八的差距远比七和十的差距小。由于风古城的缓冲,唐琼看着满满地车马往来,听着沸腾的叫卖声,尽管有点儿激动,但总体上还是从从容容的。
    听完乌生到京城的目的,唐琼当即决定先到蒲大师(刘浩的朋友)处借住,心情好时再去寻父。她满不在乎地说着最终的决策,其实,不过是近乡情更怯的心理作怪。越靠近京城,她就越害怕,害怕见到父亲。
    两人牵着马,走在熙攘的街道上,像两滴水落进了大海里。他们人生地不熟,知道地址还是难免犯糊涂。
    唐琼拉着坐在路边晒太阳的老人,才说了句要问路。
    老人斜瞥了他们一眼,捋了捋花白胡子,伸出食指,倨傲地说:“一两银子。”
    她半困惑半气愤地问:“怎么问路还要掏银子?”
    老人冷哼一声,像是看到了把羊认作猪的蠢货,气呼呼地说:“在京城干什么不要钱!小地方来的,真是不懂事。去!”末尾的那声像是轰狗轰猪。
    唐琼没好气地回了一声哼,跟着乌生离开了。
    两人盲目地东转西转,在乱哄哄的人群里挤出了一身汗。
    “你小子敢这么没良心,大爷我劈了你!”一声吼从人群里钻了出来。
    闲着也是闲着,干脆看个热闹吧。唐琼见看热闹的人围得像铁壁,就站在马上,颤颤巍巍的,像空中的风筝。
    围观的人群,自动为当事人让出了一块儿空地。当事人有三个:一个络腮胡如夏草茂盛的汉子,虎背熊腰,握着一把刀;一个清秀的书生,拿了把折扇;一个俊俏的姑娘,两指捏着手绢。汉子做出拔刀的动作,正在威吓书生;书生则宁死不屈的样子;姑娘坐在地上,伤心地擦眼泪。
    汉子怒吼道:“亏你是个读书人,要了人家姑娘的身子,却不肯负责任。”
    书生驳斥道:“含血喷人!我不认识她。”
    姑娘嘤嘤地哭着。
    汉子拔出刀,吼道:“你再敢抵赖,老子真得砍了你。”
    人群里七嘴八舌地劝道,钱能消灾,掏点儿银子算了。
    书生昂头挺胸道:“圣人云,威武不能屈。”
    汉子一脚把年轻人踹倒在地,高举着刀。
    唐琼笑嘻嘻地对乌生说:“少侠,帮个忙呗。”
    乌生不语,拉着唐琼的胳膊扔了出去。
    唐琼在空中张牙舞爪,哇哇叫着,结结实实地砸在了大汉身上。
    大汉完全成了个肉垫,被砸倒在地。
    他气恼地掀翻压在自己身上的唐琼,站起身,一把揪起她,抡圆了想给她一耳光。
    汉子的手却被乌生死死地抓着。
    他松开揪着唐琼的手,努力挣脱乌生。
    乌生松开了手。
    汉子一时没控制住力道,连退了几步才能站稳。
    他怒火中烧,大叫一声,砍了过去,气势如猛虎下山。
    一声尖锐的金属相撞声,划破空气。
    汉子惊愕地看着手中的断刀,又看看指着自己胸膛的剑,面如死灰。
    书生从地上站起来,看着眼前的一幕,却严厉地盯着乌生,大声说道:“伤人者罪,杀人者偿命。你快把剑收起来。”
    唐琼没好气地推了书生一把,冷笑道:“我们帮你,你却倒打一耙。”
    书生恭恭敬敬地行了一礼,说道:“你们帮了我,我自然要感谢。但是,一码归一码。你们帮助人是做好事,但伤人杀人却是有罪的。”
    唐琼扯着乌生往外走,嚷嚷道:“好,我们是有罪的。”
    书生紧跟着说:“你误会我的意思了。为了感谢两位,我请两位去听戏。”
    “没心情。”唐琼看都不看书生一眼,招呼乌生骑马。
    乌生提醒唐琼道:“问路。”
    唐琼这才想起,露出要吃臭狗屎的表情,不耐烦地问书生:“喂,你对京城熟吗?”
    书生有些不乐意了,说:“熟吗?我在娘胎里就知道京城的烧饼是什么味儿的。”
    乌生对唐琼点点头。
    唐琼指着他,以命令的口吻道:“你,前面带路。我们要去这里。”
    唐琼指着刘浩写在纸上的地址,让书生看。
    书生自信满满地说:“我每天回家都要经过那儿。走吧。”
    书生在前面走,两人牵着马跟在后面。
    过桥时,人才少了些,三人长舒一口气。
    唐琼冷静下来,好奇心占了上风,问书生道:“刚才是怎么回事?他为什么对你喊打喊杀的?”
    书生露出不可思议的表情,说:“你不知道怎么回事就上去帮我。你真够糊涂的。”
    唐琼又觉得这个人很讨厌。
    书生察觉到了,连忙解释道:“最近几天闷在书房里,学问一直没有进展。我今天出来,本想转换一下心情,没想到碰到这种倒霉事。”
    “快说重点。婆婆妈妈的。”唐琼训了他一句,心里暗爽了一下。
    书生慢悠悠地说道:“我正在走路,突然被那位姑娘抓住。她哭着喊着要我负责。这时,那个带刀大汉出来揪着我,说要行侠仗义。我虽然大多时间是在书房里,但对这一套还是颇为熟悉的。这是一个圈套,专门欺负那些习惯拿钱消灾的人。我当然不会轻易屈服了。”
    唐琼以佩服的语气说:“了不起啊。被人拿刀逼着,竟然还敢据理力争。”
    书生笑着,毫不谦虚地说:“圣人云,贫贱不能移,富贵不能淫,威武不能屈。这才是真正的读书人。”
    “到了。”乌生冷着脸说道。
    书生是个聪明人,立即心领神会,说了声再会,就急匆匆地走了。
    两扇破旧的木门,墙砖颜色偏暗,墙内的柳条探出了头。
    唐琼上前叩门。门环锈迹斑斑,扎手。
    过了不久,门“吱呀”一声开了,探出一颗头发胡子都花白的脑袋。
    “你们找谁?”瘦削的脸,一双神采奕奕的大眼睛像是会说话。
    “请问……蒲大师在家吗?”唐琼不知怎的,竟有些犹豫。
    老人狐疑地打量着她,又打量了一番旁边的乌生。
    乌生忙上前递信,说:“这是家师写给你的信。”
    从门缝里伸出一只枯瘦的手,将信接了过去。
    “咣”的一声,门又关上了。
    两人站在门外,搞不清是怎么回事。
    过了片刻,门被完全打开,老人笑盈盈地对乌生说:“我就是蒲兴,请进。”
    唐琼打量着面前的这位老人:单薄的衣衫有些年份了,小腿处湿了一大片,皱成一团;泥裹着干瘦的光脚。
    他旁边躺着的是被撕碎的纸片,一定是乌生刚才递过去的信。
    她看向乌生。
    乌生显然也注意到了,眉头微皱,沉默不语。
    老人让进了两人,又重重地关上了门。
    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一个花园,更确切地说,整个院子是个花园。接着才是几间瓦房。
    花园的角落里,立着一个水桶,周围的泥还是新的。
    老人刚才一定是在浇花,唐琼思忖道。
    老人的脚叠在一起,难为情地蹭着。
    唐琼不由得笑了,这位老人真可爱。
    “师父说你遇到了麻烦。”乌生看了眼满园娇艳的花,又打量着这个明媚笑容的老人,迟疑道:“呃……你遇到了什么麻烦?”
    老人微微颔首道:“我的麻烦就是,你来了。”
    “咦?”乌生现出难堪的神色。
    “从今以后,我就是你的师父了。来,磕三个头。”老人大喇喇地往后退了一步,负手而立,一副很享受的架势。
    唐琼见乌生的嘴角略略抽搐,意识到大事不妙,还没来得及闪在一旁,又见乌生的手微微一动,剑指着老人的咽喉。
    乌生笑了,说:“很明显,你没有这个资格。”
    老人面色不改,依旧嘻嘻哈哈地,说道:“年轻人不要火气这么大嘛。”
    他说着,往后退一步,摘下几朵紫色的花,整齐地放在乌生的剑上,又凑过去猛嗅了几下,闭上眼,微微晃着脑袋,赞叹道:“真香。”
    方才凛冽的杀气,顿时化为春香满园。
    唐琼乐得拍手,看着乌生。
    乌生的眼角频繁地颤动,身体里的怒火像是想喷薄而出,却被他竭力压制着。他不知道该收剑入鞘,还是依旧举着,尴尬地僵持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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