乱世录之凤凰涅槃

  “孩子，你叫什么名字？”老人司徒和泽忽然出声，慈眉善目问羽。
  “羽。”她道，模仿苏故引极清淡的口吻，“不叫孩子。”引得苏故引又是一脸淡笑。
  “你……”司徒和泽还想再问，却被一人冷冷打断。
  “不需再问。”一直倚窗旁观的蓝白直起身，凌雪剑“噔”一声拄地，“凌雪剑在此，交换虚无剑，仅借走，届时归还，而凌雪剑，永归藏庄。如何，小庄主？”既然羽不愿意说，他就护她，让她可不说。
  苏故引尚未答话，羽就气呼呼地叫嚷起来，“不许！”说着拿虚无剑在苏故引幼嫩的颈项旁磨了磨，威胁道：“你敢答应试试！”
  苏故引作出侧耳倾听的认真模样，琢磨了一下，看向蓝白，“好。”对凛然贴服在颈项肌肤的夺命虚无剑没有一丝动容，仿佛此前喊救命的那人不是他。
  “哼。”羽一声冷笑，同时响起的是另一把苍老平静的声音：“犯第五戒，罚加三等。”羽和蓝白不禁纳闷起来，苏故引只说了一个“好”字，又错在哪了？
  意外地，苏故引淡淡答道：“是。”
  羽心念微动，忽然有种直觉，苏故引犯了妄语戒……她道：“蓝白，你拿虚无剑先走，我在后面掩护，我……”还没说完，便见空中划过一道弧线，凌雪剑从蓝白手中脱出去，飞向四个灰袍人，其中一人接剑在手。
  “你！”羽心下越气，脸上笑容越烈，“好！你既然不肯帮我，就算我一个人，也能闯出去。若我死了，你别后悔！”用力一推，苏故引一个踉跄，跌倒在地。
  羽脚尖一掂，身形如追云赶月，又如梦幻鬼影，一个起落间，便飞向窗口，准备一跃而下。
  四个灰袍人还没动作，便见一个宝蓝色身影斜出，仿佛未卜先知一样，堪堪拦住羽的去路。
  “让开！”羽挥出一记虚无剑，“我不想与你打。”蓝白手中根本无剑，只是赤手空拳，在她的剑下闪躲，每一步却恰恰封住她的去路。
  一时间，藏庄的人都看着两人对打，乐得偷闲。
  虚无剑的剑锋比普通名剑要凌厉百倍，虽离了几寸擦过，仍锐利伤人。蓝白身上的蓝衫被剑气一道一道割破，溢出一缕又一缕鲜血。没过一会儿，他只躲，不攻，渐渐落入下风。
  她的脸表情冰冷，仿佛执着着什么，不肯让步。蓝白血肉模糊得不能称作手的手在她眼里晃动，她心里一疼，原来她还没来得及问问他疼不疼，还没来得及替他包扎伤处，安慰他一句“呼呼——吹一吹就吹走了，不疼啦！”
  她心生二念，一不留神，竟把剑实实刺入蓝白的心口，戳出一个肉眼可见的洞，触到剑刃的骨肉，仿佛“嗤”一声，熔化成鲜血直流。他的表情似感到有些不可思议，也没再动作，僵直冰立，低头去看心口的剑迅速抽离。抽离的时候，剑的主人仿佛心神不稳，颤抖了一下，竟把伤口旁的一片血肉也尽数熔化。
  寂静无声中，仿佛听见心跳声“砰、砰、砰”越来越弱，从蓝白那个破开的洞里声声蹦出，她触到他不可置信的眼神，身体不禁颤抖了一下，“噔噔”退了两步，手无力一松，虚无剑直直坠地，无声无息将地面化作粉末后，只留剑柄卡在地面上。
  蓝白用血肉模糊的手掩住血肉模糊的心口止血，画面愈加惨不忍睹。“扑通”一声，他无力支撑身子，单膝着地，只抬眼看着羽，眼里没有此前的不可置信，只一味劝她，语气微弱：“我说你逃不出去藏庄，并非不信你……你且惜命，听我一回……吧。”最后一个字带着不敢确信。
  短短几十个字，语气如常般吐露，竭尽了他所有心力。身体向后倾倒，羽箭步奔过去，将他扶好，刚好看见蓝白眼帘缓缓闭合，帘下眸光黯淡，蓝眸浅淡得几欲透出寻常人的深棕色。
  她一惊，咬紧牙关，吼道：“你们救救他！”她撕下衣衫紧紧压住蓝白的伤口，洒下金疮药粉，也止不住鲜红的血一波一层蔓延上来。蓝白躺在她怀里，头歪在她臂窝，身子一阵热，忽而一阵寒。
  苏故引脸色出奇地发白，急急走过去，一把抓住羽，急切发问：“你叫什么名字？快说！”
  “姪羽，”羽的脸色比他还要白，快速道：“司徒姪羽。”她看向司徒和泽，声音微颤：“和爷爷，你救救他，羽儿以后不敢调皮了。”
  司徒和泽脸上闪过一丝动容。
  “第二个问题：三更半夜溜进和爷爷房间，那只猫是哪户人家的？”
  “是隔壁赵家的隔壁钱家的隔壁孙家的隔壁李家的隔壁孙家的隔壁钱家的隔壁赵家的隔壁司徒家。”她说完，喘了一口气。
  司徒和泽眼眶湿润了。
  “第三个问题：你可愿意重回司徒家？”
  “只要能救蓝白，让我做什么都可以！”羽吼道，“你们快救他！他快不行了！”按住蓝白伤口，指缝间溢出的血将她的手染红了一片。
  司徒和泽还未出声，苏故引急急命道：“离葬阁十三号架第二层左边倒数第二个盒子，快去！”藏庄四个灰袍男子中的一人匆匆领命而去，他继续命道：“去请方神医！”又一人领命而去。
  心静忽然走近蓝白，俯身。
  “你想做什么！”羽双手张开，护住蓝白。苏故引在一旁扯了扯她的袖子，摇头。她看了他一会儿，道：“你骗了他。就算他拿金山银山来换，虚无剑也只能交到我手上，何况区区一柄虚无剑。”
  苏故引闻言，脸色更白，远山眉结。
  心静手心贴在蓝白心口处，将具有疗伤奇效的内力输入体内，不一会儿，压在伤口上的血慢下了蔓延速度，渐渐止住。他起身，立定如松，双手合十，低眉垂目，仍是淡淡的语气：“今日破五戒，罚面壁三月，禁食半月。”
  “是。”苏故引亦低眉垂眼状，“徒儿知错。”
  “把最后一件事情做完。”心静道。
  “嗯。”苏故引应声。他等了一会儿，等到武卫把起死回生的奇药拿来，对羽道：“对不起，宝药相赠。”他没有一丝留恋地离去，无所执，心静仍旧跟在他身后不近不远的七步之外，下楼梯时，与方神医撞个正着。
  方神医一身灰白袍子，个子不高，看上去精神精神矍铄，下颌蓄花白长胡子，行走飘逸。落下他一步的身旁，亦步亦趋着一个七八岁的小姑娘，长得十分水灵可爱，眼眸大如杏核，如珍珠般黑又亮。
  花西裳朝他咧嘴一笑。
  苏故引眉眼浅笑，朝方神医侧身点头之后，下楼。出了阁楼，走得远了，他仍听见方神医暴躁的声音雷鸣般传出，“在心口开洞！哪个混蛋做的缺德事？”
  苏故引穿过夜，涉过桥，衣袂沾晚露，行到西北星子院，敲开一间烛光透出纱窗的屋子。
  “羽确是司徒姪羽，她已拿到虚无剑，愿意回司徒家。”他简短道。
  “交易完成。”屋内那人道。从门的缝隙望进去，烛光里那人一袭墨黑斗篷，斗篷背心上一颗金边刺绣的五芒星。星者一族！
  “此事对你们有何益？”苏故引问。
  “不过是另一场交易。”那人道。
  ……
  这张千思百虑结成的网，终于收拢，猎物入网。却从未听过，结网者不将它捕猎，反而喂了一勺蜜糖的。而世事奇异，正是有这种结网者。
作者有话要说：  结网者啊结网者，你到底是谁……
  ☆、第三十四章 蓝白苏醒
  
  当夜蟾蜍食月，藏庄有传言说，蟾蜍食的不是月，是人心。
  蓝白心口止血后，伤势一稳定，马上转移到藏庄玉衡院。方神医随在一旁，表情前所未有的凝重。羽一会儿看看蓝白，一会儿紧盯方神医的表情变化，变化虽不多，却足够让羽心悸不停，生怕从他口中说出，“节哀”“收尸”之类的话。
  蓝白躺在房间软床，头放在玉枕上，眼眸闭合，唇色惨白。羽在床沿半跪，看着他，觉得他的脸色是越来越白，握着的手也是越来越诡异，一阵极寒，一阵极热。
  “神医，不是没有伤及心脏么，为什么他的身体冷热交替不停？”羽小声地问，怕惊扰方神医把脉。
  “你出去。”方神医蓦地睁开眼睛。
  “我不走。”羽倔强道，“我要看着他，最多我不说话了，您赶紧把脉。”
  “出去。”方神医眸光一沉，“病人还在危险期，不能……”
  “还有危险！”羽尖叫道，意识到太大声，赶紧捂住嘴。似乎惊到蓝白，他的眉心纠结住，昏沉中感到痛苦。羽当即二话不说，起身离开，踱步到门口，忽然返身“噗通”一声跪下，叩了一个极清脆的响头，泪语哽咽：“求您一定要救好他，您就是我的恩人，羽今生对您感激不尽！”她又重重地“咚咚”两声，连续两个响头后，掩门出去，“我就在门外守着，有事请您一定要叫我。”
  方神医望着她出去，摇了摇头，从药篮中取出竹制针罐，在烛火上烧了烧……
  院子里屹立百年的巨大合欢树，阔大的伞形树冠将枝叶伸展到屋顶上，像一个庇护的怀抱。羽抱膝坐在门外石阶上，镂空门纸透出来的烛火在她身上落下一层凄迷，在地上投下一则蜷缩的瘦影，随着风动，月色溶溶，细碎叶影晃晃荡荡叠入她的影子，犹如鬼影幢幢。她看着厌烦，于是抬头望月。
  满月圆面光鲜明亮，华如清水，她却越看越凄惨，黯淡得没天理，模糊得像是有人往月亮泼了一盆冷水，那月光下起了雨一样，不停地拉长、扭曲、溶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