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街

第32章


若是该我走时气,这个老洋毛子说不定还会要二十个佛头,真要那样,我就给木来写上一封信,那个盗墓贼见钱眼开,他会乖乖地给我送北京来,用不了两个月,老子又会有两万块的进项!姚以宾挺直了腰板,伸直了两腿,高高扬起八字眉,好像凯旋回朝的将军,趾高气扬,心花怒放。
  进了德胜门,迎着飞扬的尘土走过大桥,顺着马路一直向东,很快就到了鼓楼大街,马路上往来的车马行人越来越稠密了,街头小贩的叫卖声不绝于耳。姚以宾优哉游哉,歪脖探头看着街景,猛听到街树上的乌鸦呱呱大叫,透着一股晦气,姚以宾不再看树,两个大黑乌鸦却追着他的骡驮轿乱叫。
  姚以宾心里怦然一动,随即被一种不祥之感所笼罩,心想是不是要出什么事儿?他的八字眉拧在一起,嘴角下撇:把这些沉重的佛头送到什么地方?直接送到六国饭店,他不敢去,弄不好要吃官司,送到丽影照相馆也不太妥当,带到琉璃厂店铺去,一溜五匹大骡子,怕引起同行们说三道四,别人他倒没放在眼里,就怕那个陈紫峰,他的那张嘴,着实让人难以招架。
  后来姚以宾到底想出一个好主意:已经是下午了,干脆找个客栈住下,把赶骡子的打发回去,佛头存放在客房里,然后雇辆洋车,到前门去找杨春华,再和杨春华一起到六国饭店把外国人领到客栈,一箱箱交代清楚,就算齐了,他怎么往六国饭店倒腾我也就不操心了。从老洋毛子那里拿回大洋,放到店里锁好,然后到皮条胡同去……就这样,神不知鬼不觉地就把钱挣了,整个琉璃厂还有比我姚以宾再高明的吗?
  姚以宾主意已定,心情倍感舒畅。他拿出哈德门烟卷点着,嘬了一口,深深吸进肚里,然后,徐徐吐出烟雾,姚以宾在心里对自己说:还有一个事儿,回去发了大财,不管谁来问我,就说我到上海去了,什么张家口,什么山西,只字不提。
  在鼓楼大街的西侧,姚以宾看到一家儿客栈,临街的牌匾上写着泰安客栈,姚以宾招呼赶骡子的:“喂,停停,停停,到了。”
  赶骡子的两只眼只顾东张西望,没听见招呼,姚以宾就大声嚷嚷:
  “你耳朵里塞了驴毛了?”
  听到一声吼,赶骡子的停下了,同时引来几个闲人,驻足呆看。骡子队伍错过了泰安客栈,姚以宾生着气,对赶骡子的说:“掉个头,到旅店去!”
  赶骡子的大声小气地说:“你不是到琉璃厂吗?”
  “让你到哪儿你就到哪儿,少他妈废话!”
  赶骡子的不再言语,停了骡驮轿,大声吆喝走在前面的人,牵骡子的傻愣了一下,两个人大声乱喊了一阵,才将前头的骡子磨过来,要奔泰安客栈。这时,走过一个人来,拐拉着腿,弯着腰,肩上搭着个手巾,小个子短胳膊短腿,却长着一个胖乎乎的大脑壳,他满脸堆笑,对姚以宾说:“先生可是要住店?”
  姚以宾看了那人一眼,鼻子里哼了一声。
  “住店请跟我走,有干净客房。”
  姚以宾下了骡驮轿,斜着眼问那人:
  “在什么地方?”
  店家指指路西的胡同口说:“就在这胡同里,方便得很。”
  姚以宾想,住背点儿的胡同更好,僻静安全,他干咳一声,说:“领我去看看。”
  进了胡同口不远,果然看见一个招牌,写着“洪通客栈”四个大字。店家在前面带路,姚以宾大摇大摆地进去看了,房间还算干净,干净与否倒无所谓,姚以宾就图个僻静。他挑了一间宽敞的屋子,让两个脚夫卸了骡子背上的木箱,一个个搬进屋里来,靠着墙根码好,然后算了算脚钱,一共是三十块大洋,姚以宾给了钱,也不留他们吃饭。两个脚夫商量了一下,趁着天还大亮,忙赶着骡子,从原路返回德胜门,出城找便宜的大车店去了。
  姚以宾要了一壶茶,坐在椅子上慢慢喝着。他在考虑怎么和约翰逊联系,用不用拉上杨春华?一个办法是坐洋车,直接到六国饭店去找约翰逊,这个想法一冒头,就被自己否定了。再就是,坐洋车到前门去找杨春华,和他一起去六国饭店找约翰逊。这个办法不错,但他坐骡驮轿坐得腰酸腿疼,不愿意折腾了,真不如给杨春华打个电话,让他和约翰逊联系,叫约翰逊带着银票来,自己在客栈等着他们。姚以宾认为最后的做法最好,于是,就到账房去打电话。
  拿起听筒,他先给古韫斋古玩店挂了个电话,是霍连生接的。对方一下子听出了他的声音,抑制不住喜悦地大叫:“掌柜的,是您?”
  “是我。”姚以宾拿出掌柜的派头回答。
  “您好吗?您在什么地儿呢?”
  “我在鼓楼这儿呢,还有点事儿没有办完。”
  “今儿晚上回来吧?”
  “……”
  姚以宾还没和杨春华联系上,更不知约翰逊什么时候才能来,他还想到皮条胡同去。沉默了片刻,从容地说:
  “说不定什么时候能办完事儿。”他想说,晚上可能回去,但他没有那么说,而是问道:
  “这些天店里怎么样?生意好吗?”
  “挺好,春宫图没少卖。”
  “好了,就这么着吧。”
  挂上电话,他又要了丽影照相馆,正好是杨春华接的,杨春华问:
  “您要哪里?”
  “要丽影照相馆。”
  “您找谁?”
  “我就找您——杨掌柜。”
  “您是哪一位?”
  “真是的,连您大哥都听不出来!”
  “啊——您是老姚大哥——您什么时候回来的?”
  “刚到北京……”
  “东西弄来了吗?”
  “弄来了,一件不少!”
  “好!等会儿我到六国饭店,和约翰逊一起去琉璃厂找您。这些天约翰逊可急坏了,一天给我来好几回电话打听您。”
  姚以宾急忙说:“等等,我现在不在琉璃厂,一会儿你们到鼓楼大街西边的洪通客栈找我。别忘了让约翰逊带银票来,金子也成!”
  “您在鼓楼,我们一时半会儿可到不了。”
  “我先出去洗个澡,回来就差不多了。今晚儿咱们好好喝两盅,我请客。”
  “您住的地方叫什么?洪通客栈?好,一会儿见!”
  “一会儿见!”
  姚以宾算计一下时间,杨春华到六国饭店,和约翰逊说会子话儿,两个人再坐洋车到鼓楼,最快也得一个多钟头。自己不如先找个地方抽两个烟泡,过过大烟瘾,回来办事也有精神。于是,对店家说:“我出去转转。”看着店家锁了房门,他便要了钥匙,带在身上,出了门,一直向南,寻找烟馆吞云吐雾去了。
  原来这个客栈的掌柜叫詹四,每个客房的钥匙都有一把。他抻着脖子看见姚以宾走远了,让伙计小二给目娄着点儿,要是那个客人回来,给个知会。自己匆匆打开客房的门,拿着炉钩偷偷撬屋里的箱子。这个店家早就看出姚以宾办事儿蹊跷,听他一口纯京腔儿,赶骡子的却是山西人。
  这人既是北京人,远道回来,为什么不回家?这二十个大木箱,死沉死沉的,装的什么宝贝?他知道山西那边的金银财宝太多了,听老人们说,有一家儿得到了当年闯王埋在地下的几十车黄金。以此为本,创立了钱庄,全国都有分号,几百年兴盛不衰。如果箱子里装的是金元宝,那可就好了,一个电话把表弟叫来,带上几个大兵,把这个獐头鼠目的人抓走,这份横财两家子坐着花,十辈子也用不完。因为这詹四有个表弟在京师警备师里当连长,所以才敢在大白天私开房间,偷看旅客财物。
  当时詹四正站在凳子上,撬最上边的箱子的木板,他一块一块地撬,干得很吃力。当他“吱拗”一声,撬开最后一块木板,看到的不是黄澄澄的金子,而是一团乱草。扒开乱草,是一块圆溜溜的大石头,细看像个人头。詹四狠狠地吐了口唾沫,说声:“倒霉”,刚要钉上木盖,忽听小二一声咳嗽,以为客人突然回来了,吓了他一身冷汗。他一手拿着锤子,一手举着炉钩,定在那里。只听有人大声嚷嚷着:“你一个人在屋里干嘛呢?”说着,闯进一个身材高大的军人来,不是别人,正是他的表弟仓麻子仓连长。
  詹四擦着额着上的汗水,说:“我当是谁呢,吓了我一跳。”
  仓麻子用马鞭指了指那些木头箱子:
  “这都是什么破玩意儿?”
  “我当是二十箱子金元宝呢,原来是破石头块子!”詹四一边说着,就拿锤子钉板子。仓麻子制止他道:“你先别忙着钉,等我看看。”
  詹四张了张嘴,没说什么,跳下凳子。仓麻子蹬了凳子,扒开乱草一看,问:
  “这是谁的东西?”
  “我看了一下登记,是琉璃厂的,叫姚以宾。”
  “琉璃厂的?开古玩店的吧,这小子肯定有钱,先扣了他的箱子!”
  “又不是军火,又不是烟土,没有犯法的东西,凭什么扣人家?”
  “什么叫犯法?我说犯法就犯法。来人哪,先给连部挂个电话,派两辆大车来。”
  勤务兵马上给连部打了电话,仓麻子坐在账房喝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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