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街

第35章


是我,我跟你说,前天……前天在鼓楼大街一个叫洪通客栈的,抓了一个人。这人叫——”,“姚以宾!”“……叫姚以宾。你给我查查,查出来马上放人。”
  张树勋挂了电话,回到太师椅里坐下,眼睛目留着那本册页,杨春华随着张树勋的眼光,目留了一眼画册,画册的封皮是藕粉色的,杨春华想,那一定是一本春宫图,自己来的不是时候,于是,就站起来说:“谢谢大将军了!”张将军说:“你先等一等,一会儿下边就回话过来。”张夫人说:“您请用茶,我去拿两张底版来。”说着话儿出去了。张将军叫人上茶,过了一会儿,夫人进来,交给杨春华两张长方形的玻璃相版,笑道:“这两张照得挺好,您给我一个放大一张。”
  没等杨春华说话,那边电话铃响了。张将军接了,静听对方说话,“嗯嗯啊啊”几声,最后命令道:“叫他先把人放了,一会儿有人去接。”说完,叭地挂了电话。杨春华猜测这个电话和姚以宾有关,就把脸转过去,恭敬地看着将军。张树勋对他说:
  “你的亲戚押在二旅三团四营八连,部队驻在黄寺,你还是去一趟,把他接出来吧。”
  杨春华听张将军一说,就知道姚以宾受了点皮肉之苦,慌忙用报纸包了相版,告辞将军和夫人。先把相版送到照相馆,尔后,坐洋车到德胜门外黄寺兵营。
  到了黄寺,看到了兵营的大门,杨春华给了车钱,走到营门口打听卫兵“四营八连”。卫兵回答“这里是团部,四营还在北边。”杨春华回头再找洋车,早就没影儿了,只好顺着马路往前走,走得满头大汗。远远地又看见一溜围墙,就一直走向兵营大门,在门口被一个荷枪实弹的士兵挡住,喝道:“站住,干什么的?”
  “找你们营长,我是从大将军府上来的!”
  旁边过来一个小头目,礼貌地问道:“是来接姚以宾姚先生的吧?”
  “对了。”杨春华不卑不亢。
  “快请,我们连长恭候多时了!”小头目殷勤地说。
  杨春华跟着那兵直奔八连连部。
  这天傍晌午的时候,八连连长仓麻子找出一套便衣来,换下军装。他想到琉璃厂走一趟,一是到多宝阁去,通知他们带钱来赎人,看看他们能出多少大洋;然后再到别的店里联系一下,以私人身份出卖佛头,看看能卖多少大洋,比较一下,哪边轻,哪边重。他约莫一个佛头顶不济也能卖上二百块,二十个就卖大洋四千块,怎么也不能白折腾一回,就是放人,也不能放货,放走佛头就是放走大洋。他戴上礼帽刚要出门,闯进一个兵来,和他撞了个满怀,仓麻子刚要发作,看清是营部的传令兵,才勉强止住火气。传令兵站稳脚步,认出穿长袍戴礼帽的是仓连长,忙立正敬礼:“报告连长:营长请您马上到营部去!”
  仓麻子问:“几位连长都去,还是单请我一个?”
  “单请仓连长一位。”
  “有要紧事儿吗?”
  “报告连长,营长有要紧事儿!”
  仓麻子不便多问,慌忙脱去长袍,换上军装,急急来到营部。进了办公室,先看营长脸色,见石营长黑虎着脸站在窗前吸烟,仓麻子猜到了营长找他与姚以宾的事儿有关,他急忙在门口立正,叭地行一个军礼:
  “报告营长,八连长仓福全前来报到!”
  营长石占田对他不予理睬,继续吸烟如故,仓福全僵在那里,立正站着,不敢正视营长。石营长吸完一支烟,扔了烟蒂,转过身来,也不看仓福全,只顾说道:
  “老仓啊,你惹了大祸了!知道吗?”
  仓福全回答:“报告营长,兄弟不知。”
  石占田气愤地问:“前天你抓了人没有?”
  “抓了一个偷砍石佛的人。”
  “是不是叫姚以宾?”
  仓福全一愣:“报告营长,那人是叫姚以宾。”
  石占田大声地质问道:“你知道这个姚以宾是什么人吗?他是大将军的亲戚!”
  “他、他一个字儿也没提,没提大将军呀!”仓福全坑坑洼洼的额头上开始冒汗,不一会儿便有豆大的汗珠子滚下来。
  “就冲这一件事儿,你肯定就丢了差事,没准还有性命危险!”
  仓福全的麻子脸上汗如雨下。
  “今天大将军亲自给我打电话过问这事儿,一定要从严查办。我对大将军说,仓福全是我的磕头弟兄,多年来克己奉公,尽职尽责,请大将军关照。大将军说,不管什么人都要撤职查办。我苦苦哀求,大将军才算开了恩。咳!总算保住了你的性命,却保不住这个连长头衔!”
  仓福全感激涕零,带着哭声说:“谢谢大哥!大哥千万保住我的差事,今后兄弟用脑袋保您!”
  看见石营长脸上的阴云消失了,仓福全壮着胆子说:
  “其实呢,我想从姚以宾那里抠出点儿大洋,也是为了孝敬大哥,没想到捅了个马蜂窝。”
  “还是个大马蜂窝呢!哎,你打了人没有?打了,不用你说我就知道。你回去准备放人,今天有人来接姚以宾,最好设宴为他压压惊,赔个不是,知道不?”
  “好,兄弟一定照办!”
  “去吧。”
  “哪兄弟的差事?”
  “有我呢!”
  “谢谢大哥!”
  仓福全敬了个标准的军礼,转身退出。
  姚以宾被抓来的第二天,再一次让大兵架到大房子去上挂,大兵一拽绳子,姚以宾忽悠一下就昏了过去。大兵吵吵嚷嚷着把他放下来,让他横躺在地上,提来一木桶凉水往他头上一浇,姚以宾机灵一下醒过来。两个大兵拖死狗似的把他拖进牢房,扔在地上。姚以宾感到身子已经散了架,他躺在腐草上,疼痛难忍,只想快点死去。后来一个小兵送来一大碗水,姚以宾咕嘟咕嘟一口气喝光了,喝完,他说:“还要。”小兵想了想,又给他送来一碗。这天中午,小兵送来馒头,他一口没动,万幸,下午没有上刑,傍晚,他勉强吃了一个馒头。
  这天夜里,姚以宾昏昏沉沉,似睡非睡,似醒非醒。刚一闭眼,就做噩梦,不是让狼咬了,就是掉到河里去了。赶到一机灵醒过来,黑屋子里空空荡荡,身下的稻草刺肉,地上的寒气袭人。姚以宾捂着脸呜呜地哭,哭着哭着,迷迷糊糊地看见一个墙角有个破凳子,他就忍痛蹬上去,解下裤腰带,在窗户框上系个套,伸进脖子准备上吊。等他蹬翻凳子,腰带的扣呼啦开了,姚以宾狠狠地摔到地上,“嗷”地一声尖叫,把自己吓醒了。姚以宾浑身上下疼得钻心,起初以为是上吊没死,摔得身上疼痛,后来明白过来原来是一场噩梦。姚以宾接着又哭,一边哭一边问自己:“到了这份儿上,活着还有什么劲?”
  第三天早上,喝了两碗水,肚子里咕咕乱响,感觉到饿了。早饭一顿吃了两个馒头,还喝了一碗白菜汤。不到晌午,他又饿得心里发慌。姚以宾盼着早点儿熬到晌午,能有人送来大馒头和白菜汤,好饱餐一顿,又怕不到晌午就来人,把他架到大房子去上刑。姚以宾又想起半夜做的那场梦,他看看窗棂,又摸摸腰里的裤带,心中暗道:拉到大房子上刑,还真不如痛痛快快死了好。
  姚以宾正在受着煎熬,忽听牢房门外有人开锁,姚以宾以为又要被架出去上大挂,吓得魂飞魄散。室外的光线涌进来,随后印出一个大兵的身影。他看不清那兵的面孔,只见一个深灰色的轮廓堵在门口,那兵高声喊道:“姚以宾,出来!”姚以宾像被推进冰窑,冷得浑身发抖,上牙打着下牙。
  门口那大兵又一声喊:“快点!”
  姚以宾咬着牙,不让它们磕碰,强撑着站起来,蹒跚走出牢房。室外,阳光强烈刺眼,姚以宾看见仓连长站在门口对着他咧嘴,辩不出是哭还是笑,成群的麻子在阳光下闪着红光。姚以宾一见那脸麻子,觉得下身一动,不禁滋出一股热尿来。只见身着戎装的仓连长向他拱拱手,朗声说道:“姚掌柜,兄弟备了一桌便宴,请您坐坐。请!”姚以宾被这突如其来的举动惊得目瞪口呆,不知所措,拉拉髋站在牢门口,裤兜子里的尿一点点儿在变凉,他的下巴又在抖动,牙齿不住地上下叩击,发出金属样清脆的响声。
  身后的大兵搡了他一把,催促道:“请啊!”
  姚以宾懵头懵脑地跟着仓麻子走进一间屋子,没进门就闻到肉菜的香味,姚以宾咽了一口唾液,肚子又咕噜噜响了一阵。屋子不大,中间放着一张方桌,姚以宾大着胆子,瞥了一眼桌面儿,上面摆着熏鸡、烤鸭、大碗儿的炖肉和几个炒菜。仓麻子满面赔笑,把姚以宾让到客位上,姚以宾想,这人是黄鼠狼给鸡拜年,准没安好心眼儿。姚以宾横下心:反正没好儿了,爱怎么着就怎么着吧。于是壮着胆子坐下,却管不住自己的腿,两条腿一块儿突突地抖动。
  仓麻子站起身来,高举酒杯,声音洪亮:“姚掌柜,兄弟聊备薄酒素菜,给您压惊了。兵营里比不得外面的花花世界,没有什么好东西,请多包涵!”姚以宾低头,看到鼻子底下放着一个酒杯,里面斟满了白酒,他怕里面装着毒药,迟迟不敢举杯。仓福全看出他的心思,先拿起自己的酒杯,一扬脖喝了,又抓起姚以宾那杯也干了,勤务兵过来,又一一给满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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