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街

第43章


杨春华笑着说。
  姚以宾一拍大腿:“哎哟喂!您要是不提,我愣是把这个茬儿给忘了。”姚以宾说着,掏出钱包,捏出一张银票,交给杨春华,杨春华接过一看,说:“谁要您一百块?”
  “一会儿到正阳楼,您付饭钱不就完了吗?”
  “好了,就这么着!”
  又聊了一会儿,两人走出照相馆,蹓蹓跶跶到正阳楼饭馆,过卖认识杨春华,热情地招呼,把二位让到楼上。姚以宾挑好的要了两个凉的,四个热的,六个下酒菜,要了一斤白酒。一口酒喝下去,杨春华的脸红到了脖子根,姚以宾则是越喝脸越白。
  一斤酒全喝光了,姚以宾大叫过卖:“再上一斤酒来!”杨春华说:“我是一口也不喝了。哎,我差一点儿忘了一件事儿,约翰逊先生让我告诉您,他还要石佛头,这次还要二十个。”
  姚以宾抻长脖子,大叫:“过卖,你给我拿个大杯来!”过卖答应着,立即送来一个大杯。姚以宾对杨春华说:“您告诉约翰逊先生,再要佛头可以,不过那个价钱不行了。”
  “多少钱一个?”
  “一个两千!”
  酒足饭饱之后,姚以宾急急回到家里,要将先后从约翰逊手中得到的两万大洋的银票以及柜上的积蓄,收藏起来。他将老婆孩子全轰出门去,先找来剪子,拆了自己的枕头,从荞麦皮里,摸出个破碎的纸包,拿出一张五千块的银票,加上带回来的,数了数,一共是六张,三万圆整。
  他想在裤衩上缝个巴掌大的小兜,把银票掖进去,随身带着,这样就做到了财不外露,又能使财不离身,可以万无一失。可想想还是不对,对于不逛窑子的人来说可以是万无一失,逛窑子免不了脱得一丝不挂,让那些见钱眼开的裱子连锅端了,有苦都没处说去。还是放在家里最保险,但绝对不能让胖老婆知道,咱家傻娘们儿没心没肺,嘴大舌长,用不了三天准给你嘚啵出去。为了藏银票,姚以宾用了小半天时间,费尽周折。
  他把六张银票一块儿用纸包了,外面又用油纸卷成卷儿,放进一个破棉鞋壳儿里,外面又塞了一把破棉花。他把破棉鞋扔在堆杂物的小棚子里,低头想想又不放心,若是傻老婆看着破棉鞋不顺眼,一个大子儿卖给打小鼓儿的,那可就倒了大霉了。他急忙从破棉鞋里掏出油纸卷儿攥在手里,屋里屋外地乱转。
  这回姚以宾把方凳放在炕上,他蹬着方凳,在纸棚上捅了个窟窿,将油纸卷儿塞进去,想想还是不对,棚上耗子成群,银票喂了耗子可就更惨了,姚以宾伸手拿出纸包,跳下炕来,重新找地儿,最后,捧起装咸盐的黑釉罐,倒出大粒咸盐,放进油纸卷儿。又塞了一团烂棉花,插好门,拿了把铁锹,在屋旮旯挖土坑,挖了一气,足有一尺深,放进罐子,填土埋好踩实,看看还不放心,又从炕上拿下方凳来,放在墙旮旯。
  姚以宾掏出土耳其牌烟卷——自从出了大狱他专吸这路好烟——点着,眯缝着眼吸了一口,哈腰拿起铜脸盆,搁在方凳上,这才拉开门闩出去,回头锁上院门,到街上给胖老婆买盐罐子去了。 
  
 
 铜片 
  陈紫峰蹲在一堆焦土旁,用树枝耐心地拨土,他拨出一块铜片来,这是翻砂溢流的废铜凝结而成的,巴掌大小,看上去像个雄踞的老鹰,又像一片浮云,细看又什么都不像。他如获至宝,把铜片用手绢包好,带回家去。他要请工匠做须弥座,将铜片镶在上面,摆在书案上。陈紫峰像珍爱 耳一样珍爱它,那是对故人永久的怀念。
  那天上午,博文斋进来一个洋人,这个洋人长得很瘦,却非常狂傲,他戴着一副茶晶眼镜,一手插在大方格西服的衣袋里,一手举着手杖,他的手杖指向一个青铜鬲,用英语对伙计说:“this”。伙计从多宝阁上拿下那个鬲来,放到桌上。
  外国人连看都没看,又用手杖指着一个青铜斝,说道:“that”,伙计拿下那个斝来,请外国人看,外国人不经意地看了一眼,转了一圈儿,又指指高处的一个青铜鼎。伙计不敢怠慢,忙搬来方凳,踩上去,双手搬下铜鼎,放在八仙桌上,请洋人看。洋人看了一眼,没说什么,扭过头,大摇大摆地向外走去。
  伙计一边往架上放铜器,一边嘟囔:“什么都看,什么都不买。”没想到那个外国人懂中国话,走到门口转身又回来了,用中国话质问伙计:
  “你说什么?”
  伙计吃了一惊,畏畏缩缩地说:“我没说什么。”
  外国人大声说道:“你说‘什么都看,什么都不买。’ ”他忽然怒不可遏地喊道:
  “难道不买就不许看看吗?”
  伙计像一根木棍,直挺挺地戳在方凳旁,涨红了脸,无言以对。
  外国人的一只手从衣袋里拿出来,攥成拳头,挥舞着:“把你们老板叫来!”
  陈紫峰一直坐在靠里边的账桌旁,默默地看着,这时,他缓慢地踱过来,和外国人打招呼:“您好,我是这店里的掌柜。我们有什么不周的地儿,请多多包涵。”
  外国人斜了一眼陈紫峰:“你就是掌柜的?”陈紫峰不卑不亢地点了点头。
  外国人用手杖指指直挺挺站着的伙计说:“我要你把他解雇!”
  陈紫峰微微一笑,问道:“为什么?”
  外国人气愤地说:“因为他对我不礼貌!”
  陈紫峰改用流利的英语说:“请问先生,他怎么不礼貌了?”
  外国人一时语塞。陈紫峰接着说:“我看见了全过程,您让他拿了三个铜器,他都一一照办了。您看过之后没有买,这也是正常的,他说您什么都看,什么都不买,说的也是事实,仅此而已,他并没有对您的行为作任何评论,更没有对您的名誉有所损害。当然,他不应当说那些话,我有责任对他进行教育。但是,关于解雇之事,目前还谈不到,至少您无权干涉。”
  陈紫峰彬彬有礼,侃侃而谈,他说得有理有据,外国人无可奈何,只好强按无名怒火,用中国话说了句“岂有此理”,悻悻地退出博文斋。
  将近中午,店里进来一位三十左右的顾客。这人穿着一件天青色闪缎大褂,头戴玄色礼帽,面皮白皙,眼睛明亮。来人细看陈列在货架上的每一个铜器,似乎在寻找什么。
  伙计判断这是个正经买主,就主动过去搭话:“先生您找点儿什么?”来人反问道:“后头是否还有货?”伙计一听,是位懂行的买家,若是以前,他会客气地说:“请跟我来。”把他带到后厅,看三代青铜器,因为陈紫峰曾经规定:前堂陈列的宋元仿秦汉以前的青铜器,是专门卖给外国人的,国内收藏家让到后面,可以买到商周秦汉的簠簋鬲豆、鼎彝尊觚。后来陈紫峰发现,有的中国人买到三代的东西,高价卖给外国人,因而告诉伙计,不是知根知底的收藏家,一律不许领进后厅。
  所以伙计回答道:“我们的商品全在这屋摆着呢。”来人说:“请您掌柜的说话。”另一伙计马上到后面书房,请来陈紫峰。陈紫峰请顾客坐下,叫伙计献上茶,客气地问道:“先生光顾小店,想要件儿什么?”
  顾客回答:“想买您店里的青铜马。”这人话音和气,语义却异常坚定,多少有点儿气使颐指。陈紫峰想到,自己买騄耳那天,除萧敬之外,还有两位同行在场,他们把消息告诉一二知已,绝无恶意,大家辗转相传,就弄得满城风雨。北京古玩界都知道,博文斋买了个世间少有的铜马。因为陈紫峰自从买到騄耳,就打算收藏,从来没将它当成商品,所以,他当即矢口否定:“先生找错地儿了,小店从来没有卖过什么青铜马。”
  那人微微一笑:“兄弟也是受上峰差遣,来办这件公事。”
  陈紫峰听到那人满嘴官话,从内心反感,正想站起身逐客,那人从衣袋里掏出一个精致的白银名片盒,拿出一张名片,双手递过来。陈紫峰接过,只见上面写着:
  京师警备司令部上校副官
  凌国玺
  陈紫峰一抱拳,赔笑道:“久仰久仰。”
  凌国玺以为名片起了作用,说:“实不相瞒,兄弟是奉大将军之命,来请青铜宝马的。希望陈掌柜给个面子,价钱好说。”陈紫峰一看凌国玺是张将军手下的人,知道他们权势极大,不能深交,又得罪不得。但想到买卖本是两方情愿的事儿,騄耳是我最珍爱之物,君子不夺人之所爱,张将军权势再大,也不至于跋扈到强抢我的騄耳的地步。
  他含笑对凌国玺说:“烦请凌副官禀告大将军,小店实在没有什么铜马,请多多包涵。”说完,做出送客的姿态。凌国玺歪头想了想,只好告辞回府。
  凌国玺走后,陈紫峰也不在意,又回到书房专心写他的书去了。
  过了五六天,也是上午,凌国玺一身戎装,带着卫兵来到博文斋,进门就请陈掌柜。伙计后面请来陈紫峰,陈紫峰一见凌国玺穿着一身灰呢子军装,头戴大盖帽,足蹬马靴,一副盛气凌人的样子,心中就老大不高兴。他强忍着不快,让凌国玺坐下。
  凌副官还是为铜马来的,这次他言语不恭,态度生硬,刚一落座,就开门见山:“陈掌柜,上回说的那铜马的事,您考虑得怎么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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