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街

第44章


陈紫峰严肃地说:“我跟您说得明明白白,小店从来就没有什么铜马!”凌国玺也不瞅陈紫峰,眼睛看着自己的右手,右手随意转动八仙桌上的茶杯:“听说陈先生是个知书达理的人,您可放明白点儿,不要敬酒不吃吃罚酒!”
  陈紫峰一听,火忽地就上来了:“我陈某人是个普通老百姓,犯私的不做,犯法的不为,我凭什么吃罚酒?对不起,我还有事儿要做,恕不奉陪!”说完,起身回后院了,把凌国玺干在那里,凌国玺哼了一声,起身大步走了。
  陈紫峰让凌国玺闹得心里很不舒服,下午也没到书肆去转悠,一个人呆在书房里,对着騄耳出神,晚上写东西也静不下心来。
  第二天早起,陈紫峰和往日一样,到前门去遛弯。从前门回来,拐过煤市街口,见一个人怀抱个大锦盒,一路向他撞来,陈紫峰左躲,那人便向左边来撞,陈紫峰右躲,那人便向右边来撞,陈紫峰干脆站下不动,好让他过去,没想到那人故意撞在他身上,之后来了个狗吃屎,一个锦盒抛在陈紫峰的脚下,盒里跳出几块碎玉片,散落在马路上。那人从地上爬起来,伸手揪住陈紫峰的衣领,大叫:“你赔我的白玉白菜!”陈紫峰抬眼望去,看到一张窄窄的刀条脸儿上,一张特大的嘴巴。
  陈紫峰立即就明白了:讹诈!陈紫峰掰开刀条脸的手,大声说道:“你是成心讹人!”
  刀条脸破着嗓子大喊:“你赔我白玉白菜!”
  陈紫峰说:“明明是你撞的我,我凭什么赔你白菜?”
  两人互不相让地吵了起来,引得路人围拢观看。一位长须老者站在最前边,冲着刀条脸说:“刚才这事儿我看得清清楚楚,人家这位越躲,您越往人身上撞。您那锦盒怎么不插上别子?一撒手就蹦出几块玉片,谁看见您那白玉白菜是整棵儿的了?”
  刀条脸被老者噎得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张着大嘴,挤咕着小绿豆眼儿,样子很可笑。
  还有两三个人,看得一清二楚,心里不平,跟着大叫:
  “着啊!”
  “怎么不说话了呢?”
  一个瘦高挑晃荡着脑袋质问刀条脸:“说啊!谁看到你那白菜是整棵儿的啦?”
  “我看见啦!”细高挑脑后打雷一样吼了一声,挤过一个黑塔一样的彪形大汉。这人小脑壳,大脸盘,有如黑锅底一样的脸上生着横肉,瞪着牛一样的大眼,穿着一身黑布裤褂,十三太保的疙瘩扣袢。细高挑见状,一缩脖子,想要溜走,被黑大个一把抓住,扇了个嘴巴:“我让你多嘴!”打得细高挑鼻口出血,赶紧钻出人群,逃命去了。与此同时,又上来几个同样装束的人,一个个膘肥体壮,五大三粗,大吵大嚷道:
  “反了!撞坏了人家的宝贝,还敢耍赖!”
  “打!打他个狗日的!”
  刚才大声说公道话的几个人,除了那位老者,都忍气吞声,不敢言语了。黑大个径直过来抓陈紫峰,那老者还要说话,黑大个说:“看您这么大年纪了,我们也不难为您。告诉您,这里有事儿,您就别跟着添乱了!”老者被迫退向一边。
  陈紫峰被一群来历不明的人一顿痛打,打得头破血流,昏倒在地,不省人事。那些人还是不肯善罢甘休,打手们吵吵嚷嚷:“让他赔两万大洋!”
  “少一块掰他脚趾盖儿!”
  正在乱着,忽然跑步过来十几个大兵,不由分说,将陈紫峰、刀条脸和几个打人的凶手全都抓了起来,在远处围观的人也凑到跟前儿来看,那位热心的老者对当兵的小头目说:“老总,这件事儿我从头到尾全看到了,需要证人我去。”
  小头目斜了老头一眼:“您去作证,我怕您受不了那份儿罪,您还是少管闲事吧!”
  众多围看的闲人里,其中有个一尺大街的街坊,看到陈紫峰被打,又急又怕,连忙一路小跑,回去给陈家送信。高秋菊一听,吓白了脸,一路小跑到韫古斋找萧敬之商量。萧敬之二话没说,忙叫了辆洋车,到煤市街去看。萧敬之按街坊指的方位找到出事地点,看见地上还有血迹,周围早就没有人了。行人如常,商贩如故,好像什么事情也没有发生过一样。萧敬之向附近卖包子的小贩打听,小贩详细讲述了事情的经过,告诉他,十来个大兵把一干人全部带着,出煤市街,向东走了。
  “那个被打的人呢?”萧敬之问。
  “被两个当兵的架走了,我看到他的脑袋耷拉着,悠悠荡荡地。”
  萧敬之又跳上车,由前门大街向南沿路打听。在珠市口儿,有人看见一伙兵押着人向东去了,到了磁器口儿,就再没人知道去向。萧敬之听说哈德门有个兵营,叫车夫拉了去,走到营房门口,一句“老总”还没说完,就被大兵用枪托打了出来,萧敬之只好让车夫拉回东琉璃厂。
  下车给了车钱,跑着到一尺大街后陈家,萧敬之看到翠莲也在,高秋菊已经哭得不成个儿了。两人见萧敬之进来,异口同声地问:“有消息没有?”萧敬之无可奈何地晃晃脑袋。
  翠莲紧闭着嘴,想了一想,对嫂嫂说:“我哥有几个同学,在衙门里做事,求他们给打听打听,说不定能透出信儿来。”
  高秋菊说:“听说有个路世襄,正做外交次长。”
  萧敬之说:“对了,路大人我见过,是个极和气不过的人,我这就去找路大人。”
  萧敬之走后,翠莲劝解嫂嫂,高秋菊说:“你哥也是,咱真撞了人家也好,人家讹咱也好,给他一万两万,破财免灾!只要人好好地回来,花多少钱都行!”
  翠莲说:“嫂子说得对。”
  “万一有个三长两短,让我可怎么过……”
  “嫂子您不要着急,哥哥身子骨结实,不会有什么差错。”
  “咱家就那么一个顶梁大柱!”说完又哭,说得翠莲也抹了眼泪。两个人在悲伤、恐惧、焦虑中度过了漫长的个把钟头,终于盼回了萧敬之,见丈夫的脸色,翠莲就知道事情办得不称心,高秋菊问:“路世襄怎么说的?”
  “路大人出国去欧罗巴洲了。”
  高秋菊闻听一下子晕倒了。翠莲和萧敬之把嫂子抱到床上,掐他的人中,半晌,嫂子才醒过来,翠莲又给她沏糖水喝。
  翠莲把儿子秋生也叫过来住,每日伺候嫂子。萧敬之则多方打听陈紫峰的下落,几天来,杳无消息,急得他起了满嘴大泡。
  陈紫峰失踪的第三天,翠莲正坐在嫂子屋里想辙,急然听到博文斋的小徒弟在外喊:“师娘”,翠莲忙让他进来,小徒弟对高秋菊说:“店里来了个军官——就是上回来买什么铜马的那个——说是请内掌柜说话。”高秋菊说“知道了。”又对妹妹说:“翠莲,你去看看吧。”翠莲拢拢头发,抻抻衣襟,和小徒弟来到博文斋,看见太师椅上坐着一个年轻的军官。
  小徒弟对军官说:“这是我姑。”军官礼貌地站起来,翠莲开始有些拘谨,但旋即便镇静下来,很礼貌地问:“请问先生贵姓,在何处高就?”年轻军官温文尔雅地回答:“免贵姓凌,凌国玺,在大将军府任职。”翠莲问:“不知凌先生来小店有何贵干?”凌国玺道:“为了给张将军买一个铜马,卑职曾和令兄打过两次交道,不知陈先生现在何处?”翠莲说:“家兄于前天早晨,碰到歹人,寻衅滋事,被一伙大兵带走,一直找不到下落。”凌国玺蹙着眉尖道:“竟有这种事?待我回去查一查,回头给您个电话。”翠莲说:“承蒙凌先生帮忙,万分感激。”凌国玺说:“只是……只是关于铜马的事儿,大将军派卑职来办,怕不好交代。”翠莲想了想,说道:“买卖上的事儿,我一无所知。但是,只要凌先生早日救出家兄,铜马好说。”
  “那就拜托了。”凌国玺说道,站起来告辞。
  翠莲舒了一口气,回到嫂子的住处。有了这件事儿,高秋菊的精神似乎好了些,她问翠莲:
  “那个军官,是为你哥来的不是?”
  “是为一个铜马来的。”
  高秋菊说:“那个铜马可是你哥的命根子!”
  翠莲说:“我听敬之说过,大哥买了一个铜马,喜欢得没法儿的。”
  “可不是怎么着!他一天没完没了地看那马,连书房的名字都叫那马的名儿!”
  “嫂子,您带我到大哥的书房看看那铜马去。”
  姑嫂两个来到陈紫峰的书房,翠莲立即被玻璃匣里的騄耳吸引了过去。铜马浩气凌人,腾空欲飞。高秋菊见翠莲在騄耳前思索良久,一声不响,就问:“翠莲,你在想什么?”
  “我在想,这个姓凌的来得蹊跷!”翠莲在梳理自己的思路:“他两次到咱博文斋买铜马,我大哥都没有卖给他,然后就出了这件事儿,然后他又来了,满口答应可以救出大哥,末了还是说那铜马!”
  “铜马就是铜马,咱们救人要紧。只要咱的人平平安安地回来,要什么都行。他要铜马,就给他铜马。”
  “铜马可以给他,但要看怎么个给法。”陈翠莲平静地说。
  陈紫峰从昏迷中醒过来,发现自己趴在一堆发霉的稻草上,他还以为自己在做梦,坐起身来,觉得脑袋沉重,额头上的伤口还针刺一样地疼痛,伤口使他忆起早上发生的事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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