战争教父李靖

第57章


只要归顺大唐后遵守法令,何必深究?”
    李孝恭平了岭南、江南,等于为大唐打下了半壁江山,此时深恐出什么乱子,故而多一事莫如少一事,做个守成的郡王算了。偏偏他遇上李靖,而这半壁江山实际上又是李靖打下来的,因此用商议的口气。
    但以李靖的秉性,绝不肯只当个守旧的官。
    “赵郡王,张横只是伪宋时的度支侍郎,在青楼开口就是三百金,足见其贪墨成性。江南本是富庶之地,然而我这几日出城查访,见百姓活得太苦,上好的田地尽被官吏、世家霸占。大唐立国,万象更新,百姓苦盼有个好日子。倘若改朝换代后仍由官府、豪强盘剥百姓,这朝代换了又有何益?”
    “这个道理我自然懂得。然而旧账难算,朝廷也无旨意,若兴师动众,我怕顾不过来。”李孝恭打了个哈欠。要不是碍着李靖面子,他早发火了。
    “这看似是辅公祏时期的旧账,但辅公祏称帝不过半年,而此前杜伏威是唐臣,所辖州县官吏亦是唐臣。唐臣犯过,鱼肉百姓,焉有不查之理?”
    “要追究起来,杜伏威接管江南以前,此地还是前隋的呢,难道连前隋的旧账也一起查?”李孝恭见李靖揪住不放,有些不悦。
    “只要是盘剥百姓的账,当然得查。现我朝刚颁布新法,应该重新丈量土地,为江南百姓谋福。否则,我们兴兵平定江南,没有任何意义。”
    李孝恭气恼道:“靖公,你这是没事找事。你是行台兵部尚书,虽居于行台各部之首,但首要是节制军队,而非此等杂务。若你一意孤行,我也不拦阻,但你要考虑好,江南官吏多为世族,盘根错节,得罪了他们,恐生变乱,届时你如何收拾?”
    “赵郡王,你自出山南以来,夜以继日,甚是辛劳。李靖之所请,但求赵郡王念在苍生不易,准许李靖查办。”
    “你要查办,你自行其是便了,我既不会阻拦,也不会下这道令,除非皇上有旨。”李孝恭亮明了态度。
    李靖只得暗叹一声,道:“那就请赵郡王好生歇息,李靖告辞。”
    李孝恭说了句“好自为之”,连起身相送的意思都没有。
    等李靖走远,李孝恭拍了下案头,顿时茶水泼出。
    “还真把自个儿当回事了!”李孝恭想大骂出口,但终于还是忍住了。但从内心里,他越来越烦李靖——打仗你就打仗,管这些闲事作甚?论文治,我李孝恭不比你强太多?这些世家望族,朝廷都不敢动,你李靖算什么东西?
    他决定袖手旁观,看李靖往火炕里跳。
    李靖怏怏而回,心中早已明了:李孝恭在平定江南的战事中,一改以前平梁时的姿态,看似处处维护我,实则装好人、捡便宜。现在辅公祏已平,我没多大用处了,就又端起了郡王架子。
    从今日的表现来看,李孝恭连一声“靖公”都不称呼,走时也不相送。李靖心头有气,心想你越是这样,我越要整治这些贪腐官员,看你以何种借口保护他们?
    下午,虎京、薛宗胜、司马冲腾来报,丹阳城中,辅公祏伪宋时的五品以上官吏已尽聚官署,请李靖升堂;岑文本把张横的财产清单交给李靖。李靖一看,张横居然有户一千、金五万、妻妾二十一、房舍二百三十间。
    李靖大惊。这样的财产,让京师长安那些王公大臣都自愧不如!
    李靖拿了账目,到行台兵部尚书官署升堂。堂下站了三十余位伪宋时期的官吏,见了李靖,都纷纷参见。
    李靖把张横的账目往案上一放,沉声道:“各位曾为伪宋官吏,现为大唐治下臣民。今天请你们来,没有别的事,就是知会各位,要如数申报个人所辖户口、田地、财物,以供行台官署查察。”
    众人一听,面面相觑,不知该如何回答。
    “各位,我相信你们中的大多数是为民谋福的好官,但也有徇私枉法的贪官。若是各位如数据以前的俸禄申报,就算有贪墨的钱财,只要如数上缴,概不追究;若存侥幸,对抗朝廷,我绝不手软!”
    原京兆尹萧冷河免官赋闲在家,此时行礼道:“李大人,我等本为大唐臣子,受辅公祏威逼,不得已方在其下为官。李大人免去我等官职也就罢了,但这各家财产均系祖上累积,若仅凭前宋官职俸禄推断,未免太过霸道。在下现为布衣,但既为大唐子民,就受大唐律令保护。若李大人强行查抄家产,小民等必前往长安,叩血以谏,料想皇上会还我等公道。”
    众人见前京兆尹出来说话,都纷纷表示自家财产系祖上传承,非以前为官时谋取。
    李靖见这些人为保家产,底气很足,便道:“祖产亦为合法,不算在其中。那你们说说,这个张横在伪宋充任度支侍郎半年,就有五万金,他祖父不过是一县丞,其父不过是一法曹,如何能聚得巨额家产?”
    萧冷河道:“李大人,张横自然另当别论。此人掌管钱粮,中饱私囊,确为大贪;然而我等以前为官,兢兢业业,不沾钱粮,就算想贪,也没有门路啊。”
    李靖见这些人嘴硬,就黑了脸:“是非曲直,自有公论!今日既然请各位来了,就不能走!后堂已为各位准备了吃住之处,各位就在此候上三两日吧!”
    “什么?”萧冷河怒道,“李大人,历朝历代,若非犯罪,断不能限制人身自由。你自恃有兵,强行关押我等,难道无视大唐王法吗?”
    “王法?”李靖冷笑,“萧大人,你睁眼看看你治下的丹阳,民生凋敝,百废待兴,还敢说王法?好了,各位安心住在此处,本阁自有公道!”说罢,令虎京引兵将这三十余人强行赶入后堂,在天井里铺了床榻,备了酒肉棋具,供他们吃喝歇息。
    萧冷河见前吏部尚书王梓威也在里头,就上前碰了碰他:“王大人,就算成王败寇,也没这个道理啊。李靖把我等关押在此,纯属私设公堂,大人得想想办法啊,不能任由李靖胡来。”
    王梓威年过六旬,心机深沉。他见虎京关了大门引兵丁出去了,才小声道:“萧大人,李靖这样蛮干,简直就是无视大唐皇帝,你跟他吵有什么用?这种带兵打仗的人,不能力斗,当以智取。”
    众人一听,纷纷围了上来。
    王梓威道:“李靖要查,就让他查吧。各位又不是张横那种草包,居然跑到青楼摆阔。”
    众人一听,都轻舒了一口气。这些人经逢乱世还能当官,个个老奸巨猾,就算李靖查到账目,也自有说道。
    “张横确为草包,自古有钱人,谁会张扬?”萧冷河道,“再说,他要是没死,那账就不是死账,总有说法。”
    “对啊,自古改朝换代,哪有查家产的?李靖冒天下之大不韪,恐怕会自食其果。”王梓威道,“各位大人尽管把心放进肚子里,老夫也活了些岁数了,不信他能翻了天!”
    众人听了王梓威之言,都道:“我等唯老大人马首是瞻!”
    萧冷河道:“各位大人有所不知,这李靖是个鬼精灵,先把我等关在这里,再派人查封家产,又遍传行台令,让有冤屈的百姓告状。这丹阳城自古刁民辈出,若让这些贱民胡说八道,李靖巧立名目,乱安罪名,恐怕对我们的家产不利啊!”
    众人一听,顿时慌了。李靖这一招果真损得厉害。
    王梓威嘿嘿一笑,招手让众人凑过头去。只见他用食指蘸了酒水,在桌上写了两个字——太子,又迅速抹去。
    萧冷河眼睛一亮,低声道:“王大人,可是咱们出不去啊。”
    王梓威悄声道:“老夫昨夜已知藏春阁之事,今晨已派人前去长安,代各位向太子爷秉陈江南之事了。”
    众人听了,都长舒了一口气,立马坐回原位,喝茶的喝茶,下棋的下棋,跟没事儿一样。
    太子李建成为了巩固自己的党羽,四处伸手。江南乃膏腴之地,杜伏威降唐后,李建成就派亲信暗结江南的官吏、土豪。这些人当然是求之不得,暗地里派人向太子送钱送物。及至辅公祏反唐,这些江南官绅仍然两头讨好,既在表面上臣服辅公祏,又在暗地里巴结太子,为自己留足后路。
    隋末唐初的世家望族被朝廷视作国之柱石,是一个遍及全国的利益阶层。他们对时局洞若观火,无论朝代怎样更替,他们都是受益者,朝廷也得靠他们缴纳钱粮来维系庞大的开销,因此不敢轻动。这个阶层的人多为官吏、地主,也有极个别的商家(唐代重农轻商,规定“工商杂类,无预士伍”)。李渊起事,主要靠三股力量:一是陇西李氏,李氏系名门望族,世代为官,自然多有积蓄;二是靠全国名门望族资助;三是靠突厥兵马。李渊当上皇帝后,大量起用前隋官吏,对这个阶层形成保护,又不断向突厥纳贡,才使江山稳定下来。精明的政治家李渊自然知道李建成与这些人有来往,但也睁一眼闭一眼,只要不出大乱子,概不追究。
    这个阶层的人要维系庞大的开销,只有一个办法:盘剥百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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