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耀邦与平反冤假错案

第55章


那是名副其实地上厕所,开点儿恩。不出三个月,体格健壮还不到五十岁的丁溪野,就已面无血色。    
  丁坚的人身际遇尚算走运。1952年11月,老大丁溪野被押进这座古老的大监狱又被关进“独居”牢房后,市公安局一处有人找丁坚谈话:“换一个地方吧,别在这儿住了……”他以为没事了,可以回家了。但在当天晚上他却被送进了八个月前他已来过的这所大监狱。    
  说实话,他可没老大那份罪。他遇到了一位好心的老熟人。当天夜里,他以被定名为“338”号囚犯的身份送进了高墙大院里的第三监房:一百几十人的大屋,从上到下三层木板大通炕,层与层之间的高度只能盘腿坐着,个头高些的就得躬腰低着头。第一层的木板就铺在水泥地上。他是个“新来的”,睡在第一层的最里头。一米来高比牛腰还粗的大尿桶,就放在他边上。    
  第二天,一位大官被人搀扶着进了这监房,一百几十号犯人连滚带爬地齐刷刷立在通炕前的地面上。这位大官似乎眼睛不好使,连声叫“丁三哥”而茫然四顾着。丁坚心里嘀咕:他咋不按狱里的规定叫我“338号”,而把“丁老四”叫成“丁三哥”。叫错了?丁坚也只得应了一声:“有!”    
  这位大官连忙下令:“把‘丁三哥’调换到第二层铺的第一个!”说完又被搀扶着离开了这监房。    
  第二层的第一个,靠近监房门,空气最新鲜,“班长”的铺位。就是说,这位“新来的”无须“士别三日”,而只睡了一夜觉就被全监房的人刮目相看。他成了班长,左臂上套着红箍,可以自由出入监房,还可以在整个监狱大院自由转。    
  过了几天丁坚才弄明白:这位“大官”就是这里的监狱长,一位老红军,名叫崔喜峰。1946年春天“四平保卫战”时,是李运昌纵队的一位师长,不幸双眼被弹片崩伤而近乎睁眼瞎。他到本溪疗养时,丁铁石是本溪保安司令部副政委兼政治部主任,特动员政治部文工团女团员王淑贤与其结为夫妇,好好照料这位老革命。后来他转到哈尔滨担任荣誉军人学校校长,1952年又被调到哈市公安局担任第七处(劳改处)处长兼这所拥有数千名犯人的监狱长。事隔多年,他对当年给他物色了一位贤惠妻子的丁铁石一直感铭难忘。当年他就叫丁铁石为“丁三哥”,几年来一直想着“丁三哥”,乃至于听说丁坚丁老四来到了这监狱,他出口就叫“丁三哥”。后来他夫人王淑贤对他说“这是丁坚丁四哥”,他才改了口。    
  有了这层完全可以摆到桌面上的背景,很爱深入基层的崔喜峰每次找犯人谈话,第一个就找“丁四哥”。也要丁坚不要再穿那扎有一条条竖道的紫红色囚服,而改穿干部的蓝制服;丁坚说穿啥都无所谓,只要干净就行。他说大家穿的囚衣每一条针缝里,虱子都一串串,铺炕木板缝里的臭虫也都密密麻麻,全监狱都应该大搞卫生,彻底消灭虱子臭虫。    
  崔喜峰大喜,立即召集大小几十个监房的班长开会,发动全体犯人突击搞卫生。“搞得好的插红旗,搞得不好的插黑旗”。所有的衣服、被子都下大铁桶煮一煮,所有的铺板都一块块拆下来放到大铁槽里煮,所有的厕所都由卫生所经常喷洒DDT;暖气包后面的墙上也要都抠掉重新粉刷,茶杯把儿缝里的黑灰也要都刷掉……    
  一个星期后,全监狱的臭虫虱子就被灭了个精光!    
  初战大胜,丁坚又发现大院内许多已经判了刑的犯人,还拖着沉重的脚镣去车间劳动,有的上工收工,不得不把拖在地下的一大截铁链儿提在手里。他了解到,这些都是判了十几年以上徒刑的重刑犯。他对崔喜峰说:社会主义国家对犯罪分子是惩罚与教育相结合的改造政策,不能一味地惩罚。既然让他们去劳动,拖着那么长那么重的脚镣,怎么劳动?越是这样,他们会在内心里越仇恨人民政府,是达不到改造目的的。    
  崔喜峰又大喜,一个命令,一千多名已参加劳动的重刑犯,全部摆脱了脚镣的累赘与折磨。    
  能够在大院里自由转的丁坚又发现,大大小小的监房所有高低宽窄的窗户,都钉有铁皮风挡;不但从监房内看不到外面的任何景象,而且“漏”进监房的空气和阳光很稀少,致使室内空气十分污浊,尤其那一个个“独居”牢房,更形同不见天日的暗牢,不通风、不见光。据说从帝俄时代到伪满,直到新中国成立后,就一直是这样。丁坚于是又提了个建议,大大小小的风挡被全部拆除,向阳的“独居”牢房也洒进了阳光。    
  也正是在这个时候,他从一个院子里搞清洁卫生的犯人口中得知,老大丁溪野正被关在一个“独居”牢房内得了严重的肾炎,健康状况日益恶化。他立即向崔喜峰建议应及时改善老大的处境,丁溪野这才离开了“独居”牢房。    
  当时,每个犯人每个月只有四两油、一斤半细粮和少许菜金,伙食搞得不怎么好。经丁坚建议,成立了监狱管理人员领导的犯人代表参加的伙食委员会,每天定食谱,高粱米加红豆、黄豆、大芸豆煮干饭,剩下饭就炸丸子,每个星期改善一次伙食;犯人们吃得笑口常开。    
  犯人的文化生活也得到了大改进。监狱买了电影放映机,每两个星期放一次电影,办起了犯人的墙报黑板报,阅览室也向犯人开放。丁坚当了文艺组班长,每个星期都有一次犯人自编的文艺节目的演出,增强了犯人悔过自新和自我改造的动力。    
  延续二十八年的“伊玛尼党”大冤案的彻底平复“族字三号案”一丁点儿真凭实据也没有(2)
  在监狱的各种生活都得以改善的前提下,丁坚又提出了开展“找窍门、挖潜力”的生产运动的建议。被“镇压反革命”运动投入监狱的大批工程师、教授等知识分子,人人都积极地开动了脑筋,很快就办起了晶体管厂、机械厂等多种科学技术类的工厂和车间,大大拓宽了监狱的生产创造领域。    
  丁坚的建议一个又一个,崔喜峰大喜连着大喜,使当年拥有三千多名犯人的哈尔滨市第一监狱,成了全国的模范监狱之一。    
  丁坚当时这样想,是党派他到监狱里来工作了。他一生不抽烟、不喝酒,也没有非分的男女私情,总之什么问题也没有。他坚信,党终会搞清自己的问题的。如果搞不清而受了冤枉,只要出得监狱,他就去北京向党中央、毛主席告状;如果中国党平不了这冤,就去共产国际告状。但目前,既然党把自己“安排”到监狱里来,虽然身穿紫红色囚衣,但在自己胸膛里跳动的却仍然是一颗共产党员的心,那就应该按照一个共产党员的标准去对待周边生活的一切,是的:一切!    
  但是一个共产党员一旦沾上了严重的政治嫌疑,不管他自己如何继续对党抱有绝对的忠诚,监狱长一直把他看作是自己人,也统统白搭。    
  1953年3月5日,斯大林逝世。消息传来,丁坚放声痛哭。监狱管教科的负责人立即找他谈话。这位负责人说,像他这样的老干部在现在这种处境下,对党的感情仍然这么深厚,是其他人所不能理解的,劝他不要过分悲痛。同时,这位负责人向他提示说,他的问题不便明说,好像不只是经济问题,恐怕还有其他问题。对这些问题的解决,连监狱长也无能为力,只能靠自己向上级党申诉。    
  几乎与此同时,监狱里也有人私下嘀咕:“你们是个大案!究竟是什么大案,谁也说不清,反正是谁也不敢沾边的!”    
  至此,丁坚才明确地意识到:自己和大哥的被秘密逮捕绝非寻常。一年后,这又得到了进一步证实――    
  1954年4月,哈尔滨市法院对于丁坚的“经济”问题进行了宣判。奇怪的是,这宣判不是在法庭而是法院院长办公室,而且法院院长姜达生又正是他的老熟人:1945年抗战胜利后,丁坚当了热河省回民支队支队长,姜达生是热河省省会承德市的公安局长;1947年丁坚到了哈尔滨特别市担任道里区长和道外西传家区长,而后又当了市财政局第一副局长兼专卖局长,姜达生调任赤峰市公安局长之后,也到了哈尔滨市担任公安局第三处刑事侦察处处长,继而转任市法院院长,姜达生对他说:“这么大的哈尔滨市,局长坐监的就你一个啊!如果只是‘经济’问题,你家老大也不至于住‘独居’啊!”    
  然后,姜达生说:“你过去对革命忠心耿耿,这是我们所有认识你的老同志都一致肯定的,将来你还要耿耿忠心地干革命……”    
  接着姜达生宣判:1947年,丁坚贪污生产经费五千万元(即后来的五千元),经过党多年的教育等待,从不悔悟,已够“大老虎”资格,决定开除党籍,判处有期徒刑五年。如果不服,在接到《判决书》后五日内上诉有效。    
  所以把“开除党籍”也列在法院的《判决书》内,是判决时中共哈尔滨市纪委(后改称过监委)的有关负责人也在座。因为当时“大老虎”、“小老虎”层出无穷,如是“党内老虎”,就党内处理和法纪惩罚“相结合”:干脆,省事;也可以说这是那种特殊历史条件下的特色。    
  丁坚当即作了驳斥,他说,1947年,国民党占领了辽东、辽南的大中城市后,他的一家子老老少少从本溪辗转撤退到哈尔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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