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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0 第四十章原来(五)


那道声音的主人,在他这里,有一个连血带肉的称呼——妈妈——他曾日日夜夜期盼的母亲,一个与奶奶一样有能力有魄力有成就的女人、一个因对婚姻失望抛下一切远走的女人、一个连八岁的儿子也舍得丢下的女人——徐岚。
    这是他同意给舒荷婚姻后,即使最初没有感情、更没有所谓的爱情,他也能给出不离婚的承诺并付诸于行动的原因;更是他原是想借孩子绊住舒荷,却在极短的时间内完全接受孩子并真心疼爱孩子的原因——他曾经也相当于是无父无母的孩子,他经历过只有在梦中才能享有父母呵护、疼爱、陪伴的伤痛!
    舒荷说,她的婚姻,不以离婚为结束。而他从少年时代就对婚姻有了自己固执的看法,那就是:就算没有爱情,但是,有责任。作为男人,责任大于一切!
    “......宋小姐记性真是不好......”房间内传出来的淡雅声音中,带着似有若无的讥讽。陆晚舟深邃的眸光穿过宋娇站立在办公桌前的背影,似看到了被挡着的人:仍然华贵高雅的着装,与她此刻微微上斜的唇角以及眸瞳折射出的犀利和精干相得益彰,一如她亮相各种访谈时明丽精干的样子。
    “您是?”宋娇讷讷地问。与她一座之隔的人,其气势气度犹如中年版的陆老夫人,令她莫名底气不足。
    今早刚进办公室,手下就报告说有贵客点名要见她,并拍马屁状地主动告诉她,来人是老董事长也就是陆老夫人亲自打电话吩咐迎进来的,来了之后就直接进了总经理办公室,一直在那里等她。
    “宋小姐真是贵人!”大班椅里的人晒笑着:“你对我儿子念念不忘,却对他母亲过目即忘啊!”
    “晚舟,从没有提过他有妈妈......”宋娇的声线难得的没有傲娇之气。
    “我确实不配作他的母亲!”徐岚的话语里流出明显的伤痛,随即话锋一转,变得薄凉锐利而逼人:“但是,宋小姐至少与我有三面之缘,而且很早就知道我是谁的母亲!”
    “宋秘书,”徐岚顿了一下,换了的称呼,语速又变得悠缓,但凌厉的气势不减反增:“若宋秘书不知道我是谁,怎么约你那么难?不是在我儿子的办公室里,只怕是请不到宋秘书吧?既然是在办公室里,你就应该称我儿子为总经理!”
    “伯母,我和晚舟曾深深相爱。而且,现在,我能帮助他的事业!”宋娇似乎寻找到了支撑点,语气变的强硬。
    “是吗?”陆晚舟听到了徐岚的嗤笑,然后依然是不紧不慢的语调:“宋小姐,我们不妨来回忆回忆你临毕业前的几个小片段!”
    “伯母,你说过,除了我和你,没有第三人知道!”宋娇急急地喊了出来。
    “是啊,这里有第三个人吗?”徐岚淡笑:“况且,我们只是回忆一下。宋小姐紧张什么?”
    陆晚舟退了半步,轻轻掩上门。耳朵竖了起来,不让自己漏掉房间里任何一个音节。办公室内即将揭开的,应该是他模糊感知的某些真相。
    “宋小姐,还记得一次夜间雨天,在你们C大中门处,你与一位羸弱中年女子争抢出租车吗?”徐岚的声音悠然缓慢,仿佛只是在简单叙述某件事,不带一丝情绪。
    “是你?”宋娇的语气带了不稳的气息。
    门虽然掩上了,但不妨碍陆晚舟将房间内的对话听得真切。他从宋娇的语气中听出了惊惧。
    “对,那就是我!”徐岚轻笑出声:“宋小姐那一推,我可是摔断了腿骨,在医院躺了整整三个月。不过,我不怪送小姐,谁叫我要去试探你呢?谁叫我邋遢颓废如行乞之人且身子骨太弱呢?我也知道宋小姐急,得以最快的速度赶到某酒店,与你们学院院长的公子商讨留学名额的事宜!”
    “你怎么知道?”宋娇语气上扬,明显是惊恐。
    “我是怎么知道的并不重要!”徐岚仍然轻言细语:“晚舟的继承权被剥夺将一无所有,宋小姐力争上游是人之常情,无可厚非。只是刚才听宋小姐那意思,你还爱着我儿子?”
    “我当然还爱着他......”宋娇的语音轻得难以扑捉。
    “宋小姐应该感谢你的爱情,不然,你以为晚舟奶奶,能容你到现在?老太太只不过是不再想让她的孙子,承受被棒打鸳鸯之苦!”徐岚平淡的语气中,带着浓浓的讥讽。
    “您的意思是......”宋娇不解地拉长了尾音。
    “晚舟他爸有自己心爱之人,而我,因工作能力出众,被老太太相中为陆家儿媳。结果是,佳人香消玉损,后来的陆家,只剩他们祖孙两人居住。晚舟同父异母的兄弟姐妹众多,我净身离开的条件,是晚舟是陆氏唯一的合法继承人。宋小姐,老太太是爱孙心切,既防着他孙子遇人不淑,又不愿意他孙子承受一丝一毫的感情伤痛。你说,老太太虽然苛刻你,却一直拦着我,让你能在陆氏安生度日,你是不是得好好感谢老太太?”徐岚舒缓有度的语速,让屋内屋外听她讲话的两人心里都是一紧。
    门外的陆晚舟闭着双眸仰面向上,深深吸着气:奶奶之所以要那么刻薄宋娇、母亲之所以离开得那么彻底,原来,是这样!
    徐岚的这一席话后,久久没有再出声。宋娇也没有什么回应。寂静的空间,陆晚舟只能听到自己细微的呼吸声。
    “宋小姐,那一百万,用完了?”陆晚舟正要悄声离开,却又听到虚掩的门缝传出徐岚的嘲讽,不由又凝神继续听下去。
    “伯母,您不是说,以后当不认识,谁也不提吗?”宋娇的声线里,竟然有丝丝不难听出的责怪。
    “宋小姐,不提当年之事的前提是,宋小姐你彻底离开,或是与当时一无所有艰难创业的晚舟同舟共济。宋小姐,你什么都没做到!而且,我那时能给的,只有八十万,我愿意用我全部的家当,帮我儿子擦亮眼睛。可宋小姐你说,你要一百万。”房间内的徐岚不知想到了什么,话语突然断了。
    门外的陆晚舟无声地笑了:原来,宋娇能傲然离开的资金支持,来自母亲的全力资助。虽然宋娇从不提,但他知道,宋娇的家境,不可能轻而易举地为她出国提供经济保障。他还曾一度揣测,宋娇能顺利完成学业归来,一定再国外吃了不少苦。没想到,真相竟然是这样!
    “宋小姐,为了满足你要求的那二十万,我去了十四年不曾踏足的陆家。十四年啊,我只能远远地看着我的儿子十四年......”徐岚的话语因包含了太多太沉的情绪,语速越来越慢:“那一百万,全是老太太给的,包括你的留学名额,都是老太太亲手促成的。”
    “陆老夫人?”宋娇惊异,不相信地反问。
    “你以为那个将你吃干抹净的院长公子真能有这么大的能耐?”徐岚讥笑出声之后,语速又变得沉缓:“不过宋小姐,我真要感谢你,感谢你提出多要二十万的要求,要不是你多要那我拿不出的二十万,也许,我还在烟酒中堕落,也不会有今天的‘晚岚传媒’。你让我明白,若不努力不振作起来,我要保护要帮助我儿子的心愿,就是一句空话。因为在我儿子最需要的时候,连最简单的出钱办事,我都做不到!”
    房间内的话语又断了。陆晚舟听到打火机打火的声音,他能看到烟雾缭绕中,母亲带着苦痛的精致的脸。
    “宋小姐,当年给你一百万你同意离开,今天,你要多少,才会离开呢?我同样保证,他永远不会知道!他不会知晓我来过。”片刻之后,徐岚继续开口,言语间没有了讥讽和嘲弄,完全是低如尘埃的请求。
    陆晚舟喉结滚动了一下,眼眶酸胀得难受。
    “伯母,我现在有能力帮助晚舟,我不会离开!”宋娇一改刚才虚弱惊奇的语气,说得很是坚定。眼前的人说了,陆晚舟是陆氏唯一的继承人。陆氏啊,C市风生水起的上市公司,就算将晚岚传媒全部给她,在陆氏面前,算得了什么?
    “宋小姐,四年前,若有你的这句话,晚舟哪里用得着吃那么多苦?就算不能继承陆氏,一百万,哪怕是坐吃山空继续学业,足以让你们两人过宽松富足的小子日。更何况,我的儿子我知道,他绝不会让他爱的人吃苦受累......”
    陆晚舟再次深深吸气,压下胸口处的酸胀感,放轻脚步悄悄离去。他听不下去了!他曾经深深怨恨的母亲,他曾经极度盼望的母爱,还有他曾经认为纯洁的初恋......原来的原来,竟然是这样!
    “看到总经理没有......记住,无论如何要想办法绊住总经理,不准他去办公室......什么时候能让他去.....能去的时候我自然会通知你......”才走到转角处,就听王明在急切地安排前台小秘书。
    陆晚舟收回脚步,转身走进了空无一人的楼梯间,脚下灌了铅似的一步一步往下走——管家李叔见他吃完早餐出门,立即奔往厅里的座机;习惯见缝插针开快车的王明今天规规矩矩,将威猛的六轮悍马当蜗牛遛,还说东拉西扯说些毫无营养的笑话......原来,那个叫做“母亲”的人,看似远走,却从不曾真正离去!
    “王明,去我办公室帮我把今天的文件拿下来,我在财务总监办公室。”陆晚舟换乘电梯去了十九楼的财务处时,给王明打了个电话。既然不想要他知道,他就什么也不知道。奶奶曾说,他迷了眼了,他真是迷了眼了!
    “总经理!”财务总监看陆晚舟突然造访,恭敬地站了起来:“是报表有问题吗?”
    “不是。”陆晚舟在办公桌旁的沙发上坐了下来:“你忙你的,我在这里坐坐。若有人问,就说我来了半小时之久了。”
    财务总监疑惑地应了一声,取了办公桌上的一份文件递给陆晚舟:“总经理,我正有一事向您汇报。”
    陆晚舟接过文件,轻轻点头,缓缓翻阅着。
    “陆总,这是以前‘聚福园’餐馆与房东签订的租房协议。签的时限是六年,到现在已经超期一个季度了,对方联系不上。餐馆那边,报来要局部重新装修的计划。您看,是不是要先续签协议,再考虑餐馆的报告?”
    “租金是怎样支付的?”陆晚舟淡淡的视线落在薄薄的纸页上,那上面的字却没有印进脑海里。“聚福园”就是他想发展事业时老天就给他送来的“枕头”。饭馆转让、租房协议等等都是冯立具体操作的,因为信任,他从没过问。只知道当时的转让金,低得让人不敢相信。
    冯立说,原来的经营管理者对餐馆感情极深,因家里有急事才不得不转让。只要他们如此低的转让金,仅觉得他们是实实在在做餐饮业的人,能充分理解传统饮食文化的精髓,能通过美食给人以精神和物质高度统一的特殊享受。
    当时,他只觉得是运气好,遇到了贵人、遇到了知音,根本过问具体细节,也没有往更深的层次想。
    “按协议,租金是协议到期时一次性支付。但因联系不上对方,所以,实际上一分钱的租金都没付过。”财务总监虽然是后面新老陆氏合并后才上任的,很清楚新陆氏的发展历程,但对以前的一些具体事项,并不很了解。比如这份有驳于人之常情的租房协议,签订得简直匪夷所思:闹中取静的黄金地段,楼上楼下三层几千平米,租金居然是六年一付,而且对承租方没有任何抵押要求。房东似乎根本没考虑自身的利益保障,完全没有想到承租方赚了个盆满钵盈后卷款走人的可能。
    “聚福园”可谓是陆晚舟事业的奠基石和里程碑,不夸大地说,就是新陆氏一切的一切。这一切,与“租房协议”这块坚实的垫脚石分不开,更与陆晚舟的艰苦卓越的努力奋斗和杰出有效的经营管理分不开。两者相辅相成,缺一不可。
    “租金多少?”陆晚舟缓缓眯起眼眸,眼角溢出的精光,似能划破重重迷雾般锐利。
    “看起来不可理解!”财务总监指了指文件上标注出来的地方,观察着陆晚舟的脸色:“乍一看像天文数字,不过......”
    财务总监没有把话说完。陆晚舟自动将话补充完全:不过,就算按当时的价格逐月逐年分期支付,对当时的新陆氏,也是不小的压力;不过,没有这样“苛刻”的协议,也许新陆氏起步会更难;不过,算上物价上涨等因素,这个数字也完全合情合理;不过,这个数字对现在的陆氏来说,九牛一毛都算不上;不过,房东这个样子,也许根本就没有将这笔巨大的租金放在心上......
    “没有一点房东的信息吗?”陆晚舟盯着签章处房东留的那一串电话号码,缓缓地问,声音淡得听不出任何情绪。
    “没有。房产管理部门那边,对产权人的信息保护得很严密。”财务总监如实汇报:“曾听人说,产权属于‘林氏餐饮’老总裁,但后来,好像转让给他外孙女什么的了。”
    陆晚舟静静的听着财务总监的汇报,深邃的眸潭溢出不可臆测的琉璃之光。
    “陆总,只是听说。”财务总监读不懂陆晚舟的情绪,讷讷地补充:“并不确切。”
    “给冯副总打个电话,问问他租金怎样支付。”陆晚舟合上文件夹,递给财务总监,示意他立即给冯立打电话。若是他心里猜测的那样,就算将文件看出几个窟窿,也找不到关于所谓的房东的信息。
    “陆总,冯总说,租金的事房东会自己找咱们。装修和设备的更新添置,按以前的惯例安排,不用考虑房东会突然收回房产的因素。”财务总监很快打了电话,并带着几丝疑惑的神情,将冯立的电话内容对陆晚舟进行了汇报。
    “嗯。按冯副总的意见办。有房东的消息,立即向我汇报。”陆晚舟面无表情下达指令,涌现在头脑里的念头是:在他的过去里,到了还存在多少他不知道的“原来”?他有没有必要去弄清楚所有的“原来”?
    他最初能和舒荷步入婚姻,估计也是有人精心策划了的“原来如此”!不过,他真心感谢那个苦心策划的人,否则,他陆晚舟就没有那么好的命,娶到一位名为“舒荷”的老婆,一位心里全是他、全是为了他的老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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