涉江而来

第34章


  我一眼就认出他,朝他所在的方向挥挥手。
  顾雁迟也看到我,疾步往出口方向走。
  他走到我面前,第一个动作就是对着我张开臂膀。
  我笑着拥抱他。
  顾雁迟细细看我,说:“翘翘,这些日子来你出落得愈发好了,活脱是个小美人儿。”
  他为人疏狂坦荡,语气丝毫不见轻浮。
  我跟他一边并肩往外走,一边笑:“你还是跟以前一样。”
  他口气哀颓:“我当了这几年的空中飞人,早就无比厌烦,想重归校园。”
  我说:“围城外面的人想进去,里面的人却想出来。我们看到最好的生活永远都是别人的。”
  顾雁迟不满的拦在我面前:“翘翘,不要老气横秋。”
  我打开车子后备箱,一边开玩笑:“穷人的孩子早当家。”
  他放进去行李,问:“你的车?”
  我摇头否认:“借的——你应该记得,我国内的同学,苏文。”
  他了然似的点点头,有些欲言又止。
  我知道他想问什么,但是我们都十分默契的没有提及廖长宁。
  我花了很多时间才明白,浅尝辄止是人生里太重要的一件事情。对待任何一件事情或者一个人的态度,如果太过恣意放纵,最终都会厌倦。
  机场高速进城方向拥堵。
  天空阴霾,街道扰攘。
  顾雁迟索性放松了姿态靠在副驾驶椅背,跟我闲聊。
  他问:“学业如何?”
  我无所谓的回答:“还过得去。”
  顾雁迟笑了,得意的说:“别这么谦虚,甜心。我看过你在《Journal of Economic Theory》上发表的论文,那可是世界经济学术界Top3的期刊。”
  我没接话,沉默着笑了一下算是应了。
  骑士街区,与海德公园相望的宝格丽酒店。
  顾雁迟在城内停留一晚,他养尊处优,住伦敦市区最贵的房间。
  车子经过滑铁卢大桥的时候,在这座开到荼蘼的哥特式建筑丛的城市中,我看到路边许多出门参加party的年轻人。女孩子们常年都穿着能明显勾勒出身材轮廓的紧身短裙,踩着晃晃悠悠的高跟鞋,妆浓的一塌糊涂。尽管是冬天,她们却像是毫不畏冷一样,腿上连丝袜都不肯穿一条,好像丝袜与光腿相比,会给她们的性感程度减分,就无法吸引异性来为她们买酒。
  曹兮热爱跑趴,是典型的Party animal,她的夜生活十分丰富,经常一个晚上赶好几场,凌晨三四点才回到宿舍。
  我却不喜欢太热闹的场合。
  实际上,这三年里,我几乎连生病的权利也没有。我比别人更加懂得,人不能走下坡路,不然一路滑走的很快,我不敢堕落。同样的,只有心不为旁骛所累时,才会专注于一件事,而专注让我获益良多。
  我停好车子,问顾雁迟:“晚饭吃什么?”
  他开玩笑:“Fish and chips?”
  我觉得好笑,没搭腔。
  索霍区的一间米其林三星的餐厅。
  落地窗外的夜景总是很俏丽,旁边的巴士站台更换的美丽电影海报在夜色中熠熠闪光。
  我坐在顾雁迟对面点餐,一边跟他介绍:“他们主厨的代表作是烤牛排,点缀新鲜柠檬汁,吃的时候沾西式芥茉酱,很爽口。辅菜可以点约克郡布丁。”
  我抬头征询他的意见。
  顾雁迟正看着我笑,点头同意说:“我跟你吃一样的。”
  我跟侍者点完菜,又听他加一句:“再上一份煎鲽鱼。”他看着我说:“鲽鱼这个时候正清淡鲜美,特别是在多佛尔海峡捕捞上来的,十分好吃。”
  吃喝玩乐的个中高手。
  不知道是什么东西触动我记忆之中的心弦,我突然沉默下来。
  顾雁迟只好主动问一句:“毕业后的打算?”
  我思忖片刻,说:“回国,我签了BOCI中银国际IBD的分析员。”
  顾雁迟大吃一惊:“投行?”
  我点点头。
  顾雁迟脸色不太好看:“长宁不会同意的。”
  我面上忍不住露出嘲讽笑意,又觉得没有立场,收敛的遮掩着拿起手边的水杯喝了一口。
  顾雁迟靠在宽大椅背,认真说:“我最近几年一直在做相关工作。虽然从大环境来看,世界经济回暖之后,全球资本股权市场的中心逐渐向亚太地区倾斜,国内投行的薪酬自然水涨船高,我熟悉的几家顶级投行都把基础工资翻了倍。”
  他话锋一转,又说:“但是这行业压力太大,很多人做不到四十岁就退休——不是因为赚够钱,而是身体状况跟不上工作强度,你有其他选择,为什么——”
  我打断他:“雁迟,我是经过深思熟虑才做出的决定。”
  他还想再劝:“可是——”
  我又说:“我已经长大了,会为自己做出的决定负责。”
  他叹一口气,不再做声。
  隔日的年度SPFP金融会议。
  剑桥镇郊外的庄园。
  会场是环形剧场,上下分为两层,一层大厅已经挤着数百人和各种新闻器材,演讲台上的大屏幕不停滚动显示着文字和图示,人流喧嚣,热闹非凡。二层则是一圈弯月般的座位,座椅上端坐着不少西装革履之人,其中有许多此次会议背后的赞助商。
  按照会议议程安排,我需要就上次发表论文做一场学术报告。
  我换了一件黑色当季职业套装,稍稍过肩的长发打理成发梢微卷的样子,得体的商务妆容,红唇,包身裙,细跟鞋。
  这个世道,外形很重要,人人都喜欢美的东西。
  你如果把自己收拾得赏心悦目,旁人都愿意多跟你说两句。
  我已经深谙此道,也变得无比世故,更懂得一个人要走到一定的位置,才会做一些事,比如买相得益彰的东西,说合时宜的话。
  顾雁迟跟周围人低声说抱歉,走到我面前站定。
  他上下打量我一番,眼神中有毫不掩饰的惊喜。
  他轻轻摇头晃脑,似是不敢置信,夸张“哇哦”一声,赞叹道:“看这艳光四射。”
  我微笑点头致意。
  会厅的扬声器宣布会议开始。
  原本噪杂的会场渐渐安静,司仪并无赘述,快速进入主题。
  几轮报告之后,我步履轻盈,坦荡大方的站在演讲台上。
  我已经久经沙场,这些场面早已经滚瓜烂熟,每句话每个表情甚至每个玩笑都经过深思熟虑。没有人知道这美丽姿态背后,三年前的我,曾经对着镜子练习过多少遍,才鼓足勇气第一次走上讲台,用还不标准的英文口音将最初的那场presentation完成。
  正是隆冬时分,寒风乍起,漫天飘雪,天空冷酷的像一块生铁。
  会议厅内依旧是一派温暖如春,灯火辉煌。
  每场成功的演讲都是一次表演。结束谢幕的时候,我颔首致意走下演讲台,看到台下穿正装的Gallant教授一路赞许的目光。
  视线逡巡之间。
  会厅金色的门口,顾雁迟的身后走出一个人的身影。
  内敛雅致,沉静从容。
  是廖长宁。
  他就静静站在那里,仿佛刚从外面风雪之中走进来,面料挺廓的黑色呢子大衣肩头还有萧瑟的水汽。依旧是容颜清淡安静,眉眼蕴霭和缓,但是却又多了一种岁月沉积下来的那种暗藏的张力。
  只可意会。
  我鼻尖一酸,泪眼朦胧,模糊了廖长宁的神情。也许眼泪真的是能够软化人心的东西,隔着人头攒动,我竟然会觉得他的目光有从来也不曾说出口的复杂感情。
  我曾经无数次幻想过解脱的这一刻,甚至在心里反复彩排过各式各样的场景,而此时此刻,竟然出奇的平静。
  大雪纷飞。
  因为天气原因,整个校园都几乎很少有行人,那些古老的哥特式建筑物依然是十分挺拔的样子。剑桥的魅力在于他的古老和现代共存,而这种矛盾并不显得突兀和不合时宜,相反,这里诠释传统却又会在无法拒绝改变的现实下变得妥协,甚至会用古老去包容变革。
  这三年,对于我来说,就好像过了一辈子那样长。
  我在这里的收获不止是知识和成熟,更关键的是眼界的增长,最重要的就是心态更平和了。我一直认为成长是一种坚韧不拔的气质和不肯妥协服输的清高,我几乎是穷尽所有生长的力量来接近这一境界。
  我们在密集而寒冷的雨雪交加的背景下沿着长长的古老走廊慢慢走了半日。
  一路相顾无言,单调而寂静。
  廖长宁主动开口,他偏过头咳嗽一声,低声说:“我昨天在法兰克福,所以过来看看你。”
  我点点头。
  他又说:“我站在外面看了你在台上的表现——”
  我抬头,他的眼角有极其性感的窸窣迤逦细纹,笑起来十分明显,他说:“我为你骄傲。”
  无悲无喜。
  我竟然会毫无感觉。
  
  ☆、我要的是尘埃落定(2)
  夜沉了下去,天色黑得早,似乎这里的冬天总是缺乏和白天渐变的旋律。
  屋顶都落了雪,倒是有几分中式凉亭的意味。我望着中庭被四周建筑物中次第亮起的灯光映照成橘红色的雪花发呆,低着头对着掌心哈了一口气。
  廖长宁固执摘下他的手套给我戴上。
  我们在餐厅外面的小咖啡馆面对面坐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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