涉江而来

第35章


  廖长宁黑色外套里面套一件灰色的圆领羊绒衫,领口一丝不苟的露出深海蓝衬衣的尖领。
  室内壁炉内的火正旺,我捧着熨帖滚烫的咖啡杯暖了手指,低头默不作声。
  廖长宁主动问我:“功课怎么样?”
  我点点头,说:“不错。”
  他又问我:“这里食物吃得惯吗?”
  我口气僵硬,说:“还好。”
  他端起咖啡低头轻轻抿了一口,有些尴尬的干咳一声。
  我又加一句:“最开始的时候不习惯,我就把面包当作馒头,带芝麻的就当是烧饼,通心粉当作面条,慢慢的也就好了。”
  说完,我就闭了嘴。
  淡的是味觉,强悍的是心境。
  我的整颗心这许多年颠沛流离,满目疮痍,也从来都没有资格在食物上面做过多纠结。
  廖长宁看我一直低着头不肯吭声,只好低声无奈叫一句:“翘翘——”
  谁要他再用那温柔至死的声音说那温馨的句子?
  我不清楚现在自己的心态,从血肉纠缠的不依不饶走到隔岸观火的无关痛痒,这几乎是两个极端。初遇他时候的我,年纪小,性子急,内心像是藏了一头小怪兽,暴躁起来觉得自己的性命都可有可无,而现在,我已经很少能真正怒起来。
  我已经不想再像一个斗犬一样随时随地叫起来。
  夜宿廖长宁在剑桥镇郊的别墅,三层的别致楼房,红白相间的砖墙,附带一个不大的庭院,打理的十分整齐干净。
  距离我的宿舍非常近。
  我不太想自作多情,却又忍不住胡思乱想。
  顾雁迟一直应酬到很晚才回来。
  我正窝在壁炉旁边的沙发里喝酒,正宗的俄罗斯伏特加即使兑了橙汁还是让人不免有些昏昏欲睡。整个厅内只有我一个人,灯火昏黄,我取出留声机旁厚重木质架子上的黑碟来听,是那首找寻了太久的法文歌。
  顾雁迟问我:“长宁呢?”
  我懒懒散散的回答:“去睡了,说头痛。”
  他坐在我对面,也馋酒:“给我来一杯。”
  我起身倒给他,问:“待会儿醒了,半夜谁服侍他?” 
  顾雁迟顺口就说出来:“有佣人啊,Aunt Lisa不在么?”
  我接着问:“他在这里置业?”
  顾雁迟沉默。
  我不依不饶:“他经常来?”
  顾雁迟说:“每年冬夏固定两次。”
  我觉得嘲讽极了,捂着脸无声哭泣一会,又问:“那他为什么不见我?”
  顾雁迟耸肩摊手:“别哭,翘翘。明天你可以亲自去问他。”他又加一句:“或者,他觉得你可以掌控好自己的生活。”
  我握紧双拳怒道:“You know nothing!”
  顾雁迟连忙举手投降。
  我喝尽杯中酒,摇摇晃晃站起来,醉生梦死。
  我直接问:“去年,我的宿舍失火,是他帮我安排了住处吗?”
  顾雁迟一边摇晃杯中酒:“我只知道他那个时候恰好在欧洲,就把你的情况告诉了他,后面的事情我不清楚。”
  我已经饮醉,落地窗外风疏雪浓,庭院内光秃秃的树木影影绰绰。
  一夜无梦。
  次日早晨,我刚刚睁眼,就听到窗外淅淅沥沥的声音,雪花夹杂着雨滴略显清脆敲打着地面。透过雾气笼罩的窗户,依稀只能辨认出一种颜色。
  纯净的白,完全是那种瓢泼大雨直接在半空中冻成的冰碴。
  这种天气不适合出门。
  我坐在窗边的圆桌旁玩扑克牌。
  廖长宁轻袍缓带,他这几天飞遍整个北欧,又很难在飞机上休息,昨天已经到体力极限,似乎是很累,一直半靠在一旁的贵妃榻上闲闲翻一本书。
  因为怕我无聊,他主动坐过来问:“在玩什么?”
  我抬头,回答:“算24点。”
  他皱眉不解。
  我简单给他解释一遍规则。
  他点点头,说:“我陪你一起。”
  我转了转眼珠,“好,但是我们要定个彩头,每一局赢的人都把扑克牌收归己有,最后以握牌数量论输赢,输的人要答应赢的人一个要求。”
  廖长宁觉得有趣极了,“一言为定。”
  我伸出右手跟他三击掌为誓。
  我自诩对数字天生敏感,以前跟朋友们在一起玩更是常胜将军,我以为此局必胜无疑。而事实证明,我实在太高估自己,廖长宁才是天生过目不忘的算牌高手,他甚至能根据已经出来的牌大致算出后面即将出现的数字。
  他手中的纸牌越来越多,我开始灰心丧气。
  我在桌子上甩掉一把牌,气鼓鼓的说:“你还装作不会玩!”
  廖长宁心情不错的收拾残局,笑道:“愿赌服输,你欠我一个要求。”
  我嘴硬:“一言九鼎,我当然不会反悔,你说吧,是什么要求?”
  他白皙瘦长手指在下巴上蹭了两下,笑得一脸高深莫测,说:“我还没有想好,先欠着。”
  我不同意,正想争辩。
  顾雁迟从楼上下来,笑道:“翘翘,你输的一点也不亏,长宁在拉斯维加斯每年举办的21点世界大赛中拿过名次的,记牌算牌还有谁比的过他,我们从来都不跟他玩。你这个24点——”
  他又笑:“对他来说只是小儿科。”
  我无比郁闷。
  廖长宁解释一句:“我之前是真的不知道24点的规则。”
  晚上,雨雪俱停。
  廖长宁陪我去看戏。
  英国戏剧不用于中国戏剧的意会含蓄,他们讲究实景还原。
  来伦敦看的第一场戏是《皆大欢喜》,在莎士比亚环形剧场。我买的站票,位置在距离舞台很近的地方,英国人对戏剧极为推崇,剧场内经常座无虚席。其实当时,很多古代英语我都没听懂,即便直到现在我还是不能完全听懂,但是这并不妨碍我看戏的热情,我不定期会跑去特拉法加广场上的订票小亭买一张流行的戏票,然后耗上一个下午或晚上在剧院。
  这次看《终成眷属》。
  尽管是以喜剧结尾,但这是一个悲伤的故事。讲述女主人公如何费尽心机去争取一个出身高贵的纫袴子弟的爱情。本就是两个世界的人,最后的喜剧结局也带了暗黑色彩。
  散场出来的时候,又飘雪。
  街头寂寞的玻璃橱窗里的那些古董,伴随着片片雪花飘落朦胧上一层童话色彩。泰晤士河很像伦敦这个城市,历久而弥新。
  我们站在街头的灯火辉煌中,我有些控制不好自己的情绪。
  几分伤心几分痴。
  忽然落泪。
  廖长宁把我的头用力抱在胸前,我整张脸埋在他的大衣襟里,鼻尖氤氲弥漫都是他身上蕴霭清冽的味道,淡到只可意会,浓到无法忽视。
  这个姿势和怀抱实在太有安全感,我哭的越来越厉害,渐渐转为呜咽,过一会儿也就好了。
  廖长宁始终默默无语。
  一颗心漂泊太久,我需要的是尘埃落定的生活。
  
  ☆、我要的是尘埃落定(3)
  廖长宁这次在欧洲逗留许久。
  除了偶尔飞法兰克福,其他时间都耗在剑桥镇郊外的那栋别墅。
  英国的冬天,天黑得极早,早到让人莫名其妙,仿佛一出提前落幕的戏,还以为是恰到高/潮处,只见眼前一黑,幕帘已被人陡然拉上。
  我从中餐馆打工出来的时候,夜已经很深了。
  我只觉得冷气扑鼻,冻得几乎失去了嗅觉。廖长宁就站在街角的车子旁边,那个角度刚好可以透过落地玻璃窗看到我站的柜台的位置。他穿一件灰色的厚大衣,墨色的直筒裤,同色系的牛皮短靴,双手插兜,没有戴围巾。
  我不知道他在那里站了多久。
  我迟疑片刻,主动走过去。
  廖长宁勉强冲我露出微笑,问我:“做事很辛苦?”
  我恍然大悟——
  今天晚上临时修改餐单的客人太多,排队的客人又不愿意长时间等待,手忙脚乱之中我做错了一单,送餐员冲我发了一大顿脾气,说了几句不太好听的话。
  但是无论如何,餐点是一定要重新送的,因为我的疏忽大意,让他骑着摩托重新消失在冬夜的凄风冷雨之中,到还不如被骂一顿来的痛快。
  这样类似的事情并不是第一次,我已经能坦然接受生活磨难的洗礼。
  廖长宁却受不了。
  我语气平淡,没有回答他的问题,而是问:“你那么早就过来了,怎么不进去坐?”
  他还未开口,就按着胸口咳得停不下来。他的手臂撑在车顶之上,一时之间,说不出话来。我连忙扶着他坐进车子,转身又跑回店里用自己的保温杯打包了一份滚烫的蔬菜汤,然后坐进副驾驶。
  我问他:“我听雁迟说你去了德国,什么时候回来的?”
  他握着杯子喝了一口,低声回答:“两个小时之前——飞机刚落地,我突然很想见你,就直接过来了。”
  车子的暖气开足十成,我递过去杯子的时候碰到他的指尖却如触冰雪。
  我不想对他冷嘲热讽,嘴上却控制不住,“你可以三年不见我,又何必急在这一时?”
  廖长宁面上一愣,没有作声。
  我突然觉得无趣极了,我拉开车门下去直接往地铁口的方向疾步走。身后廖长宁追了上来,我没理会他,他一边忍着咳嗽一边拉我的手,“翘翘……咳咳……外面太冷,我送你回去。”
  我冷冷的用力甩开他的手,“不用,太晚了,你回去吧,我累的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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