涉江而来

第40章


  廖长宁赞许看我一眼,又笑着问一句:“若联众科工在收购完成之前就处理掉了这块地呢?”
  我下意识的脱口而出:“反收购中的毒丸计划?”
  诱敌深入,然后在收购之前将优良资产全部低价出手。
  李柔筠绝对做得出这样的两败俱伤的事情。
  廖长宁点头。
  我低了低头,小声说一句:“我还没有考虑到这么周全。”
  Devin连忙替我圆场:“毕竟这场收购案还没有进行到那个阶段,廖先生放心,我们一定会兵来将挡,水来土掩。”
  整场会议开足四个半小时。
  我早就习惯了这样节奏的生活。
  坐在首位上的廖长宁的脸色虽然越来越差,却始终没有离开会场,刚开始的时候他还会调整姿势,到最后也懒得动弹,靠在椅背上静静听我们的讨论。
  结束之后,安排了聚餐。
  我事先就跟Devin请了假。
  所有人都离开光可鉴人的宽大圈形会议桌,廖长宁却一直坐在原位没有动,我受顾雁迟之托主动走过去他身边。他抬头看我一眼,眉尖微蹙,额头浅浅覆了一层水气,黑色眸光里像暗影嵌着两粒宝石般潋滟。
  他勉强勾起唇角冲我笑一下:“怎么不去跟他们玩?”
  我直接问他:“你还好吗?雁迟说你直接从医院过来的。”
  他微怔片刻,就用右手掌扶着桌面慢慢的站了起来,还不忘跟我说:“我没事,就是坐太久,腿有点麻了。”
  我沉默下来,一瞬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不痛不痒的安慰太过虚浮,还不如不说。
  他倚靠着桌子站在我对面,低声说:“翘翘,你表现的很好。”
  我抬头看他。
  廖长宁浓密长睫下的眼眸之中带了一丝春日里慵懒的轻愁,他叹一口气,语气不由自主的带了些矛盾的烦恼:“最开始不希望你这么要强,只想你无忧无虑过完这一生,后来送你出去,我在你身旁远远看着,看你阅历渐增,生活也打理的井井有条,愈发觉得我的存在只是多余——”
  他很少用这种怅惘迷惑的眼神看着我。
  我的鼻尖忽然一酸,又要忍不住落下泪来。
  廖长宁虽然性格沉静,但是因为年少得志,在我面前很少有这样情绪低迷的状态。
  他抬手轻轻抚摸一下我左耳侧垂下来的头发,不经意间我们就离的很近。
  我静静站在他面前仰头直视进他的眼睛,沉浸在他那种不可抗拒的陌生又熟悉的气息之中,深深陶醉。廖长宁的嗓音温和清冽,就像皮肤敷上顶级的丝质布料一样熨帖,继续说道:“翘翘,我曾十分自负,认为所做决定即便难免会有后悔,我也能坦然承担其后果,但是——”
  他停顿片刻,又说:“我今生最后悔的事情就是曾经放开你的手。”
  他冰凉手心握住我的指尖,皱起两条清俊淡眉低声问我:“翘翘,你还在怪我吗?”
  我一愣,才反应过来他在问我什么。
  四年前那个夜晚,他松开我手的那一瞬间,我跟他之间那个死结的开始,我一直小心翼翼的从不愿意提及的那件事情。
  我没有吭声,沉默的低下了头。
  我心中十分清楚他会把我这种行为默认成是肯定的答案。
  事实上,我是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这世上之事,本就充斥各种难以调和的矛盾和挣扎,难以用非黑即白的道德标准来衡量感情。我所能做出的回应不过是两相权衡之下取其轻的决定。
  爱之深,责之切。
  我是有足够理由责怪他,也确实曾经张牙舞爪的怨怼相向。
  但是,我不能把毁掉我整个生活的罪责加之于廖长宁的头上。
  就比如我们常常会觉得自己很倒霉,但是又很难找出确切的罪魁祸首。
  生活中,其实真正坏到极点的人很少,大部分人都不是故意要害人,他们只是有一点事不关己的冷漠,自我感觉良好的伪善,面对艰难时的软弱,两相权衡后的自私,经历苦难后的偏激——这些每个人都可能有的毛病,累加在一起就能毁掉别人的幸福。
  这才是真实的世界。
  我经历人世浮沉,已经豁达到能够体谅理解,却依然很难释怀。
  廖长宁比我更能懂得,所以从没有开口让我原谅。
  我不肯说话。
  廖长宁也不勉强,他浅浅叹一口气,笑的山水温柔,温文而道:“我安排司机送你。”
  我想起顾雁迟的嘱咐,拦在他面前开口:“可是雁迟让我带你回医院。”
  他漠然低声拒绝:“不用,我没事。”
  廖长宁推开我的手就要往外走,我心中一着急就去拉他的手腕,微凉的触感熨帖在我火热的掌心。他低眸看我一眼,不知是怅然还是无可奈何。
  
  ☆、殊途同归(4)
  我已经多年没有踏足过这里。
  廖长宁平时依然住在邕林区那套顶层公寓。他不肯去医院,我只好折衷陪他回家。
  他径直去卧室休息,我亦步亦趋的跟着上去,安顿他斜靠在床头。
  全透穹顶滑下的完美弧线连接宽大落地玻璃窗外夜色朦胧,远处灯火辉煌。
  窗边摆了一张能躺下人的沙发榻,底下铺着的一块灰色长毛地毯上散乱着几本书,应该是他正在看的。工作台略微有点凌乱,文件夹叠摞摊开,上面是密密麻麻的数据和公文,他终日陷在高强度的工作中戮力劳心,也难怪精神倦怠。
  他有点低烧,我服侍他吃药。
  廖长宁沉沉睡去,瘦削清俊侧脸映衬在墨蓝色的枕套颜色上,平白显出三分憔悴。
  我下楼去,遇到提着食盒而来的慧姨。
  她保养得当,整个人都光彩熠熠。
  我连忙说:“我正准备走了。”
  慧姨倒不像几年前那样不看好我跟长宁之间的关系。她拉着我的手坐下来叙旧,言谈之中不乏对我漂泊异乡生活的疼爱之语。
  她说:“长宁多疼你,每年都定期飞长途去看你。”
  我沉默。
  慧姨又说:“傻孩子,那次的事情——我也有所耳闻。你不能都怪到长宁身上。”
  我低声应一句:“嗯,我知道。”
  慧姨试探问我:“听长宁说你在国外功课念的极好,怎么没有留在外面?”
  我本不欲回答。
  慧姨继续追问:“是不是为了长宁才回来?”
  我斟酌片刻,点头轻声嗯了一下。
  慧姨笑了笑,又说:“回来也好,可以帮帮长宁,你不知道他有多忙。”
  我点头,乖巧应一句:“有时候会心有余力不足,他站的太高了。”
  慧姨鼓励我:“只要有心,还有什么做不到的。”
  我只好一一应了。
  她了然似的拍拍我的手背:“楼下司机还在等我。长宁最近胃口不好,你劝他多吃两口饭,看他现在瘦成了什么样。”
  慧姨一边说一边起身,我连忙站起来,膝盖磕在茶几一角,疼痛钻心。
  身后二楼扶栏处廖长宁低哑深沉的声音传出:“小心。”
  我循声抬眼望去。
  他穿一件黑色羊绒开衫,空荡荡的罩在身上,愈发显得整个人形销骨立。
  也不知道他在那里站了多久。
  我收拾慧姨带过来的食物,极清淡的三个菜,加一煲祛风散热的老姜鱼头汤。
  我盛了碗递给廖长宁,“热的,你先喝。”
  他接过去的时候指尖与我相触,我抬眼看他眼中似乎有澹澹泉水流过,温情脉脉。
  时间安静的像一首悠长的小提琴曲。
  这无边繁华红尘,不过弹指一瞬之间,所有轰轰烈烈的爱情终会归于细水长流的柴米油盐。
  无非求碗热汤喝。
  我的心一点点的解冻,一寸寸的转动。我托着腮坐在他身旁看他稍稍低下头,那样放松疏离的眉眼就像是深夜里的静山不语。
  我说:“你刚才肯定偷听我讲话了。”
  廖长宁立刻放下了汤勺,他吃东西极有规矩,食不言只是最基本状态。他迷离笑容之中带着眉染青山眼透碧水的俊逸,然后一本正经的否认:“不是偷听,凑巧而已。”
  无趣。
  我又说:“那你现在肯定得意了。”
  他说:“舒畅无比,神清气爽。”
  我佯装恼了瞪着眼睛看她。
  廖长宁开怀极了,伸出手指轻轻捏我的脸颊,“别生气,慧姨早就看到我,她是故意问你那些问题给我听。”
  他有微微动情,双眸像是覆了一层水气,雾蒙蒙的。
  他低声说:“翘翘,我不曾想你能如今天一般坚强隐忍,也从未想过你的心意是这样,你能回来,我很开心。”
  晚饭之后,我窝在沙发之中看他收藏的电影。
  廖长宁就在我身边。
  室内只开一盏落地灯,造型是极其别致的手绘桃花,灯光昏黄,静谧安详。
  看得是1994年的《饮食男女》。
  李安在镜头处理上很见功力,开头那一大段做菜的镜头徐徐展开,好像一幅丹青妙笔。聚散离合,正是劲道所在,动静起落,皆让人意乱情迷。吴倩莲极美,穿深黑色套装,猩红的口红在有些苍白的脸上,妖娆而冷艳,把赵文瑄饰演的那位先生撩拨的终是冲动了。
  廖长宁问我:“喜欢李安?”
  我极自然的靠着他的肩膀,轻声应了,又说:“嗯,我看过两次,情节早就有些模糊了,但是记得朱爸爸的手艺绝伦,每次家宴都让人流口水。”
小说推荐
返回首页返回目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