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道理的选择

2 破碎的童真(下)


【五】
    刑警名叫林瑞,听完齐清硕的回忆,说:“要不要再去一次?”
    “什么?”
    “陈兆远家。”
    两人来到半山上,齐清硕再次见到了那栋两层的独楼,院子里桂花树仍旧挺拔,一切都跟他那天所见一样,只是早已人去楼空。
    大门没有上锁,两人推门进去,朝右拐就是厨房,齐清硕走在前头,凭借记忆给林瑞讲解房子的布局。
    林瑞沉默着四处走动,齐清硕看着他的背影,突然问:“警官,为什么突然调查这么久以前的事?”
    林瑞停下脚步,回过头来。齐清硕直直的盯着他。半晌林瑞终于回答道:“因为陈兆远现在涉嫌另一件案子,我调查他底细的时候发现他跟家人在多年前突然离开函远镇,并且从此再也没有回去,那时候他也跟一件命案相关联,我心里起疑,才特意来这里,想调查清楚。”
    “是……什么案子?”
    “陈兆远的外婆,前几天车祸身亡了。”林瑞话尽于此,但显然他认为这不是单纯的车祸,因此才会来这里调查。
    陈兆远的外婆死了?齐清硕惊讶的瞪大了眼睛,心想,那么林瑞调查他,是认为陈自译一案,也不是单纯的意外,而是一场精心策划的凶杀案?
    但是……不可能啊。整晚齐清硕都跟陈自译在一起,天明时分两人分开,之后不到一分钟陈兆远就进来了,请他一道下山去请赵医生,那之后虽然齐清硕因为回家,没有在场,但尸体是陈兆远跟赵医生一起发现的,那之前陈兆远根本没有时间犯案。
    林瑞开始朝二楼走去,齐清硕跟在后面,继续想,况且那晚见到的陈兆远跟陈自译两人关系很好,假如真是陈兆远杀的人,动机又是什么呢?
    陈自译被发现时肯定案发不久,那时候有机会作案的应该只有……在二楼照看陈晨的婆婆。
    可是如果婆婆曾经下楼,陈晨会不知道吗?不不,陈晨病得严重,也许精神恍惚,因此给了凶手可趁之机。
    但年老体弱的婆婆有可能杀掉年轻力壮的陈自译吗?
    “……这是谁的房间?”林瑞的声音突然传来,惊醒了沉思中的齐清硕。
    “啊?”他慌忙抬头一看,说:“是陈晨的。”
    林瑞推门进去,齐清硕紧跟在后头。
    房间跟多年前所见的一样昏暗,由于久未住人,尘土的味道扑面而来。齐清硕用力拉开窗帘,阳光刷的一下透进来,照亮了整个房间。
    “这是什么?”林瑞眼尖的发现枕头上放着一封信。只见信封上头写着——
    给齐清硕。
    四个大字。
    信是陈兆远写的,这是一封犯罪自白书。
    【六】
    小时候我一直以为,自己是没有父母的。
    家中除了外婆跟哥哥,还有一个总是冷着脸的叔叔。
    外婆从不对我们说他是谁,起初我好奇,想跟他搭话,他却从不回应我。
    后来我才发现,叔叔并不总是冷着脸,只是每次当我跟哥哥出现在他面前的时候,他即便前一刻还在微笑,也会立即收敛了那笑容,用冷冷的仿佛淬了毒的目光看着我们。
    我因此总竭力避免跟他碰面。
    很长一段时间,家里都弥漫着这股尴尬又奇特的氛围。
    直到有一天,叔叔牵着一个小男孩的手回了家。
    我跟哥哥偷偷跟在房门后偷看,听见他压低了声音对外婆说:“小译是我的孩子,我要把他带在身边。”
    “小晨跟小远呢?他们难道不是你的孩子?!”外婆的声音突然拔高了。
    我从来没有见过外婆发这么大的火,更叫我惊讶的是一直以来对我们冷冰冰的叔叔,竟然是我们的爸爸。
    他牵在手里的孩子,就是我的另一个哥哥,陈自译。
    我后来又知道了,陈自译实际跟我们同父异母,他是爸爸瞒着妈妈,同另外的女人生的。妈妈过世后,爸爸便将这个孩子带了回来。
    爸爸对待陈自译,与对待我们截然不同。
    他会对他微笑,陪他玩耍,督促他复习功课,所有我从前渴望的爸爸应该做的事他都做了,只不过对象不是我跟哥哥。
    我不明白,同样是爸爸的孩子,为什么会有这么大的不同?
    后来有一天我生病了,高烧不止,大半夜的,镇上诊所都关门了,彻夜陪在我身边是外婆跟哥哥,我迷迷糊糊喊爸爸,他却始终没有过来。
    他呆在陈自译身边,因为陈自译每晚睡前要听故事。
    那时候我才真正明白过来,爸爸不是爸爸,他不爱妈妈,也从来没有把我们当做他的孩子,他或许还恨着我们,希望我们早早消失在这个世上。
    我不想承认,但这件事时至今日仍旧很令我难过。我恨过爸爸,也曾想过像从前一样将他当做陌生人看待,然而每当看见陈自译在他身边,对我露出得意的神情,我的心里就会不由自主涌出深深的妒忌。
    那种浓烈的感情几乎将我湮灭。
    陈自译转到了跟我们同一所学校,那时候我最怕的就是学校宣布开家长会,爸爸只会参加陈自译的家长会,外婆护着我们,可是我跟哥哥不同班,她总有一个顾不上。有时她先去哥哥的班级,中途再来找我。她来之前,老师总要问我:“陈兆远,你的家长呢?”
    我不想回答,后来有一天,终于从学校翘课回了家。
    我躲在二楼最末一个房间,心里又慌又怕,四周安静得可怕,房门紧闭着,那时包围着的黑暗与恐惧我永远也忘不了。
    这些痛苦的日子一直持续到我升上高中。
    突然有一天,爸爸因为酒驾,意外过世了。
    得知消息那刻,我不知道自己心里是什么感受。
    爸爸过世了,陈自译还在。跟从前一样出现在我眼前。
    每当我看见他飞扬跋扈的样子,儿时的痛苦记忆就会浮现在心头,从前对他的妒忌,不知何时已转变成了深深的恨意。
    连同这么多年对爸爸的怨念,统统加诸于他。
    渐渐地,我对爸爸的印象越来越模糊,他从前对我与哥哥的种种漠视,回想起来,似乎一切也都成了陈自译的错。
    我甚至想,妈妈的过世,也是因为他。假如不是他,爸爸不会下定决心要跟妈妈离婚,妈妈也不会郁郁而终。
    世上没有陈自译该多好,他没有被生下来该多好。我的家庭不会支离破碎。
    想要杀死他。
    起初,这只是我心底一个模糊的念头,在偶尔闭上眼的时候浮现出来。我在脑海中一点点幻想,怎样杀死他。每一个细节,我都仔细考虑,斟酌许久。
    渐渐地,这个计划越来越完善。
    我心里很高兴,将这件事全盘告诉了哥哥,起初他很惊讶,但听完我的话,却只是笑了笑,说:“小远真聪明。”
    他从来没有反对过我的任何一件事,我知道他永远都会支持我。
    虽然现在的他,或许只是将我的这个计划当做一个梦。
    却没想到这个梦,真的会有实现的那一天。
    【七】
    大年初三这一天,我在街上偶遇了我的大学同学,齐清硕。
    我是第一次知道函远镇这个偏僻的地方有我的大学同班同学,过去我从来没有听说过。是巧合么?
    不。
    齐清硕性格内向,大学以来从不参加任何班级活动,存在感也低。
    我认为这是天意。
    他就是我要找的——见证我的杀人计划的——最适合的那个人。
    我千方百计说动了他到我家来做客。
    随后我迅速赶回家,六点齐清硕就要到了,我必须抓紧时间。
    到家的时候,外婆不在,哥哥正在厨房烧火做饭,他前几天有轻微的感冒,去陈医生那里开了点药,看来已经痊愈,因此又主动做起家事来。
    从我记事起他就跟着婆婆做这些事,同龄的孩子还在满山乱跑的时候,他代替那冷眼对待我们的父亲,将我照顾得好好的,一直到现在,这个习惯都没有改变。
    看到这样的哥哥,我心里说不出的难过,同时在心里坚定了自己的决心,今晚我一定要杀死陈自译,这个千载难逢的机会,错过就没有了。
    我将掺了安眠药的果汁放进一楼他房间,片刻之后再进去,他果真已经昏昏沉沉睡在床上,我叫来哥哥,两人合力将他抱上了二楼,他丝毫没有察觉。
    随后我将窗帘拉上,房间立即昏暗下来,毫无知觉熟睡在床上的陈自译,此时真有几分重病的样子。
    布置好一切后,我走下楼,齐清硕已经来了,正在厨房跟哥哥说话。
    想不到他竟然听说过陈自译的名字,但也仅止于此了,眼前的人是我的哥哥陈晨,他却丝毫没察觉。
    唯一令我感到不安的就是外婆,我知道她是一定不会赞成我犯下杀人案的,我跟哥哥只有欺骗她,叫她也以为哥哥是陈自译。这一点令我十分难过。
    吃过晚饭,竟下起了雨,实在太幸运,哥哥趁势挽留齐清硕住下,为了作案后的不在场证明,我们无论如何都是要留下他的,不过这个理由更加顺理成章。
    外婆将齐清硕的房间安置在一楼,我早早上了楼,频繁给陈自译灌掺了安眠药的水,令他一直陷入昏睡中。天明时分,我终于下手,用棉被捂住他的头面,杀了他。
    之后我跑下楼,齐清硕正准备回家,我叫住他,请他跟我一起去找医生。期间,哥哥将陈自译的尸体搬回一楼,对外婆说身体不舒服,引得外婆在二楼照看他,直到我跟赵医生的到来。
    那之后一切都按照计划进行,函远镇这么个小地方,偶尔出条人命也不会招来刑警,凶杀案对镇民来说是遥远的,大家只会以为这是事故,就连赵医生看过尸体之后,都只认为陈自译是一不小心过量服用安眠药而亡,没人会想陈自译平时是不是有吃安眠药的习惯。
    更何况有齐清硕的证词,证实我的不在场证明。
    我也是因此千方百计请他在我家住下。我的目的已经达成。
    将尸体火化后,我跟哥哥带着外婆离开函远镇,今后只要不再跟齐清硕见面,不叫他看见哥哥那张脸,他就永远不可能拆穿我的谎言。
    我原本以为是这样的。
    我没想到有一天,第一个发现真相的,会是外婆,我从小到大最亲的亲人。
    外婆因此大受打击,才会在过马路时心不在焉,遭遇车祸身亡。
    那不是意外,是我害死外婆的。
    我将我的罪状从头至尾写在这里,终有一天你会看见吧?等那一天到来时,就是我罪有应得的时候,我的罪名不是杀害陈自译,我从未因此后悔过。
    我的罪孽只有一个,就是因此害死了我最爱的外婆。
    当你看见这封信的时候,就将一切事实披露给警方吧,身负人命的我会用余生来忏悔。
    【尾声】
    “快追!”林瑞放下信,脸色大变,转身飞奔下楼。
    齐清硕连忙紧跟着。
    “怎么了?我们要去哪儿?”
    “还用问吗?”林瑞边跑边回答:“我们进来时大门敞开着,房间里明明四处布满灰尘,信封上却一尘不染。信是陈兆远在他外婆过世后特意放过来的,是他的自白书。他一定刚走不久,现在追还来得及!”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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