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道理的选择

【锲子】
    出轨，是这个世上最不可原谅的事情。
    对于将后半生毫无保留展现出来、心甘情愿被羁绊住的另一半来说，被背叛，被欺骗，即使犯错的一方最终幡然悔悟，求得和解，被伤害的人心中所留下的伤痕却一生都不会消散。
    这道伤痕甚至可能在多年后爆发出来，影响到下一代，致使家庭破裂。
    所以，不可原谅。
    这理应是同杀人、贩毒同等的罪孽。
    犯下此罪的人都应当付出生命的代价。法律不能有效的制裁，就由我来做。
    假如有一天，当我不得不面对刑警的审讯，这就是我做出的回答。
    【一】
    事情发生时，是个阴霾天。
    正值春夏交接之际，气候反复无常，早晨还见到初阳冉冉升起，却不知什么时候起，天气阴沉了下来，午后三点钟，开始下起淅淅沥沥的小雨来。
    冷风一吹，气温都降低了好几度。
    方潇潇瑟缩着坐在办公室的电脑前，室内空调开得有些低，她原本是怕冷的体质，因此更加觉得受罪。饶是如此，方潇潇看着窗外的风吹雨打，以及因为突如其来的一场雨而步伐匆匆的行人，仍旧庆幸自己可以不用在外面跑来跑去。
    好在二十分钟后，雨渐渐停了。方潇潇的注意力又转到了别的地方，她回忆起自己刚刚开始工作的时候。
    起初方潇潇对自己这份工作是很不满意的，她在网络上扮演‘知心姐姐’的角色，邮箱内塞满了青春男女寄来的各种问题，她需要认真幽默的解答，然后挑选整理合适的呈报给上司。
    乏味无趣的工作。
    方潇潇想。
    然而做习惯了之后，她不得不承认，这份工作相较其他许多人而言，实在轻松上许多。
    看稿速度提升后，她甚至能在下班前混得点闲暇时间，瞒着老板上网娱乐。
    好比现在。
    周五下午，稿件都处理完了，方潇潇一面抵御着若有似无的寒意，一面滑动鼠标浏览网页。直到收到邮件的提示音响起。
    方潇潇随意点开，毫无意外，又是一封‘写给知心姐姐的信’。
    她心不在焉看着——
    亲爱的知心姐姐：
    您好！
    这段时间一直困扰着我的事又出现了，比从前更厉害……
    是啊是啊，方潇潇心想，千篇一律的开头。
    ……我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我很烦躁，很难受，我不想这样的，我以为这是一场梦，在梦里做什么都是可以的吧？
    嗯？是什么呢？好像有点意思了。
    ……可是当我回过神来时，我发现那并不是我的梦，我是真的杀死了他。
    看到这里，方潇潇一瞬间瞪大了眼睛，坐直身体。
    他的身体瘫软在床上，冰冷的，没有一丝呼吸，是真的死掉了。怎么办？怎么办？我虽然恨他，也曾想过要杀死他，但我没有想到事情会这么顺利。太突然了，我现在心里好乱，知心姐姐，请你告诉我应该怎么办？
    邮件到这里，突兀的终止了。信的末尾没有署名。
    方潇潇好似看见什么恶魔似的，僵硬在座位上，身上冷汗直冒。
    恶作剧？她开始扮演‘知心姐姐’至今，还是第一次收到这样的来信。或许是因为她工作时日尚短，没有这方面的经验。方潇潇竭力安慰自己。
    是了，没错，工作久了，终究会遇见这样因无聊而胡乱发邮件的人吧。这封邮件没有署名，不正是说明这不过是一封恶作剧信件吗？
    然而无论怎样说服自己，方潇潇心里始终装着这件事。她下班回到家，立即上网查了新闻，当晚并没有发现什么。
    正在她想要松一口气的时候，周六一大早，方潇潇看见了这样一则消息——
    2015年4月24日晚，梧桐路某住宅区发现一青年男子尸首，初步推断死亡时间系24日下午2点至10点，具体结果需等尸检报告后得出，死者因被凶手用棉被捂住口鼻引起窒息而亡，目前警方正竭力搜寻犯人中。
    方潇潇的脸色刷的一下变得惨白。
    【二】
    发现尸体的时候，齐清硕跟舅舅郑宣也在场。
    不不不，说是在场，其实只是跟死者恰巧在同一栋公寓，听见喧闹声，他们出门查看，确认有人被害身亡后，是齐清硕拨通的报警电话。
    那时已是24日深夜11点。
    当晚所有与事件相关的人都彻夜未睡，一个个接受警察问讯，直到25日清晨6点，事情才算初步明了。
    齐清硕跟郑宣与案件关系不深，因此得以较早脱身。整夜未眠，齐清硕的精神却高度亢奋，脑中不断回想着自己已知的信息。
    死者名叫朱玮峰，今年24岁，刚毕业踏入职场不久，昨天他因为被公司炒鱿鱼，来到女友陈文染的公寓寻求安慰，公寓很大，有四室二厅，陈文染作为自由职业者（期刊作家），工作时间不固定，昨天虽然是周五下午，她却因为到了月底需要赶稿，顾不上自己男友深陷苦恼中，敷衍了他几句，便又埋头开始工作。
    接受审讯时，陈文染红着眼眶，说：“那时候我太忙了，根本管不了那么多，我劝玮峰好好休息下，下周找份新工作，重新开始就好了。谁知道他还瞒着我叫了朋友来，那两个人我根本都不认识。工作完走出房间的时候看见，还吓了一大跳呢。”
    她工作的房间隔音效果很好，因为她至始至终都不知道外面发生了些什么。
    此外还有两个相关人员，那便是陈文染口中‘朱玮峰瞒着她叫来的朋友’了。这两人是兄妹，妹妹赵玲尚在读大学，哥哥赵光恰巧跟朱玮峰在同一家公司工作，得知朱玮峰被辞退的消息时，他刚出差回来，立即就来到朱玮峰所说的公寓。
    “那时大概是下午一点十分，不过我接到他的电话是在那之前，”赵光说：“他心情沉闷，我就在客厅陪着他喝了会儿酒，他没有说被辞退的原因，但很为此难过。过了大概半个小时，他说脑袋犯困，要去睡一会儿，这里是他女友的房子，他却很随意，还为我安排了客房，我想着他睡醒后或许会继续对我倾诉，我很愿意为他开解，便留了下来。”
    “那之后你一直呆在客房？”负责审问的刑警说。
    赵光点点头：“期间我也没有见到玮峰的女友，她似乎真的很忙。后来妹妹打来电话，我告诉了她这件事，她因为之前见过玮峰几次，就说也要过来。不过她过来的时候玮峰还在房间睡觉，她并没有见到他。”
    “赵玲来之后你们呆在哪儿？”
    “客厅。”
    “从朱玮峰进客房后到你们发现他的尸体为止，有没有发生什么让你觉得奇怪的事？”
    “应该……没有吧……啊！对了！下午的时候我觉得地板似乎变滑了，我去给妹妹开门的时候还差点滑倒呢，哈哈。”
    轮到赵玲的时候，刑警问：“你打电话给赵光做什么？”
    “嗯，我哥今天正好出差回来嘛，我之前叫他帮我买点东西，打电话想确认他有没有买齐。然后他就叫我过来。”赵玲笑着说。
    “从你的住处过来这里需要多久时间？”
    “乘车大约十五分钟。”
    “你跟朱玮峰是怎么认识的？”
    “也是因为我哥的关系，”赵玲脸上露出回忆的神色：“我哥说在公司交到了很好的朋友，玮峰哥真的是个很好的人，有一次我有事到公司找我哥，就是玮峰哥出来带我进去的，他知道我是赵光的妹妹，对我很亲切。”赵玲说着，脸上又露出笑容来。
    她或许是个很爱笑的人，但这个笑容出现在发生命案的现场，总带着几分说不出的渗人味道。
    走出公寓大门后，齐清硕仿佛走出某个压抑的牢笼，忍不住长出了一口气。
    他看向不发一语的郑宣，说：“舅舅，你怎么了？”
    “我在想，”郑宣慢慢回答：“住在那间公寓里的，应该还有一个人才对。”
    “什么？”
    “我进门后看了看，卫生间牙刷毛巾什么的都有两套，很多迹象表明还有另一个人生活的痕迹，朱玮峰并不住在这里，跟陈文染同住的另有其人，但她却丝毫没有提及这件事。”
    “是谁呢？”齐清硕第一时间想到是个男子，或许是陈文染对朱玮峰太过冷漠不耐的态度令他印象深刻。
    “是女孩子。”郑宣说：“或许是她妹妹。”
    齐清硕没有反驳，郑宣的判断很少出错。
    “但是……为什么呢？即使不说，警方也早晚会知道。”
    郑宣摇摇头，这个答案恐怕要随着案情的进展才会慢慢揭晓出来。
    【三】
    回到警局后，林瑞仔细整理着案件记录。
    尸检报告已经出来了，朱玮峰的死亡推定时间为24日下午2点至4点。且在朱玮峰胃内以及客厅的酒瓶里发现了残留的安眠药物。
    朱玮峰平时并没有服用安眠药的习惯，即是说这起案件是有计划的谋杀案。犯人事先将安眠药混入酒中，然后伺机用棉被捂住口鼻，杀害了朱玮峰。
    那天赵光没有怎么喝酒，只是一直在朱玮峰身边劝解着，因此没有出现任何症状。
    然而不知是巧合还是什么，赵光也在朱玮峰睡后选择了去另一间客房午睡，因此给了凶手可趁之机。
    但也有可能凶手就是赵光，他在与朱玮峰见面后，趁朱玮峰借酒消愁之际，将药物混入酒瓶，对于灰心失意的朱玮峰来说，发现的可能性极低。
    但仔细一想，朱玮峰即使不被辞退，他也有每周来公寓见陈文染的习惯，陈文染也证实了他平时喜欢喝酒，家里的酒是专为他准备的，只要知道这一点，将药物提前放入酒瓶，然后趁他饮酒后行凶也不无可能。
    关键就是安眠药放入酒瓶的时间。
    林瑞叹了口气，事件越发复杂了。
    他试着将案情理顺。
    首先是朱玮峰被公司辞退，其后他来到女友陈文染的住处，但陈文染一直呆在房间写作，无暇顾及他，朱玮峰也因不想打搅女友而出了房间，随后朱玮峰致电好友赵光，请他来陪自己喝酒，午后一点四十左右，朱玮峰回客房午睡，并安排赵光到另一间客房。两个小时后，三点半左右，赵玲赶来公寓，但并未见到朱玮峰。兄妹俩此后一直呆在客厅，直到陈文染工作完出来，那时大约是晚上八点。
    这期间赵光跟赵玲都没有证人，陈文染虽然也在公寓，但因为一直在房间写作，对外面发生的一切都毫不知情。但从死亡推定时间上来考虑，朱玮峰应当是在回客房午睡时被人杀害，目前最有嫌疑的是赵光。
    但如果这是起有计划的犯罪，即是说无论朱玮峰是否被公司辞退，赵光都计划出差结束后找到他，将他杀害。若是这样，为什么偏偏选在刚出差回来的今天，时间略显仓促，更何况他犯案后明明有时间悄悄离开，却在案发现场一直待到了晚上。
    由此推断赵光不合理。
    赵玲也有嫌疑，虽然赵光说他们两兄妹都呆在客厅，但两人不可能一直都呆在一起，赵光曾在洗手间呆了近五分钟，这五分钟，足够赵玲犯案。但赵玲到时，朱玮峰应当已经服下安眠药，因此才会回房后一睡不起，药物是犯人事先准备的。除非赵光与赵玲两人是同谋，否则之后抵达的赵玲就不可能是凶手。
    总之，晚上八点陈文染从房间出来时，朱玮峰已经遭到了杀害。
    那之后陈文染与赵光兄妹一起吃了晚饭，其间一直不见朱玮峰出来，他们都以为他是太过伤心或是在房间睡过了头，直到晚上近十点钟，朱玮峰仍旧毫无动静，他们才发觉不对劲，开门进去一看，发现了尸体。
    喧闹声惊醒了住在对门的两人，其中一人断定朱玮峰死亡后，便叫另一人打了报警电话。
    林瑞仔细推敲着每一个环节，似乎每个人都有犯案的可能，但细想之下又都说不通。正在苦恼之际，同事方毅带了个年轻女孩子进来。
    “她有关于这件案子的情报要说。”方毅说。
    女孩胆怯的看了林瑞一眼，在他对面坐下。
    林瑞温和道：“你有什么情报，尽管说吧。”
    “我、我叫方潇潇，”女孩子慢慢说：“周五我在工作时突然收到一封邮件……”
    半晌，方潇潇磕磕碰碰的说完了，她至今仍旧觉得心中不安。
    “我想，这应该不是恶作剧才是……”
    “那封邮件，可以给我看看吗？”林瑞说。
    方潇潇点点头，在电脑上登陆‘知心姐姐’的邮箱，找出了那封邮件。
    林瑞跟方毅围拢来，将邮件反反复复看了好几遍。
    奇怪……林瑞心想，毫无疑问这是犯人犯案后发出的邮件，各处细节都能对上，但这封信语言颠三倒四，显出犯人犯案后的惊慌失措，他回想起案发时在场的几人，他们面对审讯，都表现得十分冷静，实在不像写出这样一封邮件的人。
    ——我虽然恨他，也曾想过要杀死他，但我没有想到事情会这么顺利。太突然了。
    这句话，果然犯人是早有杀死朱玮峰的计划吗？所以才会趁机令他吃下安眠药，但为什么又会说‘太突然了’呢？那天必定有什么超出了犯人的预期设想，事发突然，因此虽然动手杀了人，但其中仍旧包含一时冲动的成分，因此犯人才会如此惊慌失措。
    只能这样考虑了吧？
    那么超出犯人计划那件事究竟是什么？
    “发信时间是24日下午3点31分。”方毅突然说：“朱玮峰的死亡时间应该在那之前，是吗？”顿了顿，又补充道：“即使说，案发时间应该在下午2点至3点31分间……果然还是赵光最可疑。”他说的兴奋了，立即便要行动：“我找人去查IP地址。”
    是这样的么？林瑞看着眼前的邮件，久久未能作出定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