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道理的选择

10 无道理犯罪(中)


【四】
    齐清硕跟着舅舅郑宣来到这所附属中学。
    时间是25号的午后。
    一个通宵几乎没睡,齐清硕精神却很好,东奔西走整个上午,他们刚刚查到跟陈文染同住的人,果真如郑宣所说,是她的妹妹,名叫陈文静,今年16岁,还在念高中,据街坊说陈文静只每周末回家休息,其余时间则呆在学校。
    高中每周需上学六天,今天正好是周六,再过一会儿,陈文静就要放学回家了。
    他们选择在这里截住她。
    等待的时间算不上漫长,齐清硕脑中仍旧盘踞着整件案情,他不太明白为什么郑宣非要见到陈文静,确实陈文染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没有提到这个跟自己同住的妹妹,但是仔细一想,这么做也无可厚非,毕竟案发时陈文静尚在学校上学,跟案子是绝无干系的。需要调查的,难道不是朱玮峰身边的人吗?
    但齐清硕不敢反驳郑宣的决定,他知道没有这个舅舅的帮助,他恐怕永远也没办法解开事情的真相。
    不一会儿,下课的铃声传遍校园,他们原本等在陈文静所在班级的教室外头,第一个出来的是个男生,他们立即对他说了找人的意图,这名男生于是折返回去,将陈文静带了出来才离开。
    齐清硕低头,眼前的女生蓄着一头齐肩短发,嘴唇紧抿,阴郁的一双眼睛自下而上看着他们。
    这就是陈文染的妹妹,齐清硕心中很惊讶,不同于姐姐的大方开朗,陈文静给人的感觉更多是静止的、冷冷的。
    ……令人不适的。
    “我们是住在对门的邻居,”郑宣笑眯眯说道:“昨天你家发生了一件大事呀,你姐姐跟你说了吗?”
    陈文静沉默的摇头。
    郑宣丝毫不以为意:“你要回家了吗?正好我们顺路,一起走吧。”
    陈文静仍旧没有回答,径自朝前走去,郑宣连忙招呼齐清硕跟上。
    他们急匆匆搭上公车,郑宣站在陈文静身边,继续道:“你不好奇么,究竟是什么事?”
    陈文静垂着头摆弄手机,敷衍似的点了点头。
    郑宣于是说:“你姐姐的男朋友,朱玮峰,昨天被人杀死了。”
    滑动屏幕的手指一顿,陈文静仍旧没有抬头,只有一道阴沉的声音低低响起:“是吗?这与我无关。”
    “你在看什么?”郑宣换了个话题。
    陈文静回答:“小说。”
    “小说啊,”郑宣感慨的说:“我也喜欢看,尤其是侦探推理类的,有段时间简直是入迷了,一天不看就浑身难受,没有这种爱好的人恐怕很难理解我的感受,他们只会说,不过就是本小说,至于这么废寝忘食么……”
    “我能理解。”
    “嗯?”
    “我明白,”陈文静的声音第一次柔和下来:“因为我也是。”她稍稍抬起头,脸上露出一个极淡的微笑。
    这仿佛昙花一现的笑容,齐清硕此后再没有在她脸上见到过。
    公车很快到站,齐清硕跟郑宣跟着陈文静走进公寓,两家面对面住着,郑宣掏出钥匙开门时,齐清硕看见陈文静推开大门走了进去,或许是工作已经结束,陈文染悠闲的呆在客厅看电视,两姐妹碰面,谁也没有开口说一句话。
    这样很奇怪,不是么?
    齐清硕突然想到,昨天陈文染没有提及自己的妹妹,或许不是因为不想她卷进这件案子来,而只是单纯因为厌恶,连开口都不愿意。
    得知朱玮峰死讯的时候,陈文静不也表现得毫不关心么?对于自己姐姐的恋人过世的消息,一般人会这么漠然吗?
    这样一想,陈文静家离学校不远,她却坚持住在学校的缘故似乎也清楚了。
    【五】
    陈文静回家后不久,林瑞就为查案前来拜访。
    此前他已为此特意前往学校,但因来迟了一步,正好与陈文静错过,他因此紧跟而来。
    陈文染在客厅招待了他。
    “陈文静呢?”林瑞首先问道。
    “在她自己的房间。”
    “昨天调查时为什么没有说出跟妹妹同住的事呢?”
    陈文染耸耸肩,说:“她跟案件没关系,我想不说也没什么吧。”
    “是否有关系应该由我们警方来判定,”林瑞说:“事实上,今天我去学校调查,听说昨天正好是运动会举办时间,陈文静没有参加任何项目,因此即使缺勤也不会有人注意到吧?”
    陈文染不知道这件事,略显惊讶的瞪大了眼睛。
    还有一句话林瑞没有说出口,朱玮峰午睡时,赵光离开客厅去了另一间客房,直至三点半赵玲到他才出来客厅,那之间即使陈文静偷偷从学校回来,杀害朱玮峰,也不会有任何人看见。
    “你认为她有可能中途从学校回来吗?”
    “她那个人一向很奇怪,”陈文染冷下脸来,说:“我从来不知道她心里在想些什么,有时我甚至怀疑她患有癔症。或许我这么说不合适,但我们姐妹之间的关系却比陌生人还不如。”
    话说到这个地步,林瑞知道陈文染不会再提供什么线索了,他于是起身朝陈文静的房间走去。
    陈文静在卧室的床上坐着,她始终低垂着头,手中捧着一本书,见到林瑞进来,也并不怎么搭理。
    林瑞说了之前在学校打听到了消息,又问:“有人能证明你昨天一直呆在学校吗?”
    陈文静面无表情的摇了摇头。
    “对于朱玮峰的死,你有没有什么想说的?”
    陈文静照旧摇头,视线片刻不离书本:“我对他不了解。”
    “他不是你姐姐的男友吗?听说之前每个周末他都过来。”
    “嗯。但我们没有怎么交谈过。”
    一句多余的话都没有,林瑞心想,这样任谁也无法跟她交谈下去。无奈,他只得转换了话题:“学习很辛苦吗?周末也要看书?”
    “是小说。”陈文静回答。
    “什么类型的小说呢?”
    “丈夫抛弃妻子,最终死于非命,得到惩罚的故事。”
    案情进展得不顺利,林瑞自陈文染家出来,长叹了一口气,心知恐怕今后还会常来调查。
    朱玮峰必定死于那几人中某一个之手,但是究竟是谁呢?
    然而更叫林瑞想不明白的,是凶手的动机。
    案件发生后,他们就朱玮峰的人际关系做了次调查,他公司的同事、他的家人、朋友……所有人都说他为人热情大方,做事认真,性格也开朗,根本想象不出会有人想要杀害他。就连辞退朱玮峰的公司经理都说:“这次辞退他,并不是因为他工作不认真,事实上,这个年轻人确实态度很好,也不浮躁,比现在社会上许多人都要好上许多。但他不适合做我们这个工作,做出这个决定的时候我也很为难,但怎么也没想到他当天下午就会丧生,实在是始料未及。”
    谈及与赵光的关系时,大家纷纷表示两人来往很密切,赵光将朱玮峰当做自己的后辈,在工作上很照顾他,不止如此,两人私交也很好,赵光还曾因此将自己的妹妹赵玲介绍给朱玮峰认识。
    这些都跟赵光兄妹所说的证词相差无几。
    公司经理也表示,自己会竭尽全力帮助警方破案,找出杀害朱玮峰的真凶。
    感情方面,朱玮峰与陈文染是大学时期开始交往的,是朱玮峰主动追求的陈文染,周围人都说朱玮峰对女友是真的好,这份感情历经许多年都不曾变质。
    唯一算得上不那么正面的评价是由朱玮峰多年的好友说的:“他这个人,有时会比较迟钝,没办法很好地领会别人的意思,但我认为这并不是什么大问题。他很谦虚和善,有什么事只要你对他说了,他总能找到最妥当的解决方法,假如是他自己的错,他也会认真改正。我想不到他会得罪什么人,惹得对方非杀他泄愤。”
    这话也没有丝毫贬低的意思。
    工作没问题,生活没问题,感情没问题,动机究竟是什么呢?是否朱玮峰还有不为人知的一面?
    没有想到第二天,4月26日,案情的发展急转直下。
    【六】
    方毅针对那封神秘邮件的调查有了重大进展。
    “我请技术人员查了发信的IP地址,发现是在一家网吧,网吧距离陈文染家不远,顺蔓摸瓜,我们又在网管的电脑上查到了发信人的身份证号码跟姓名。”方毅顿了顿,说:“是陈文静。”
    “什么?”林瑞站起身,这个答案不算意外,但他却不知怎的有了一种深陷泥潭的感觉。
    “我已经申请到了逮捕令,走吧。”
    林瑞点点头,不管怎样,见到人再说。
    铃铃铃——
    突兀的电话铃声在警局响起,林瑞一个大步过去接起,脸色顿时阴沉下来。
    “好的,我们马上过来。”他沉声说完,挂断了电话。
    “怎么了?”方毅不安的问。
    林瑞缓缓道:“陈文静死了。”
    他们紧急赶往梧桐路陈文染的公寓。打电话报案的仍旧是齐清硕,郑宣看着陈文静的尸体,面色阴沉。
    “是自杀身亡,陈文静用水果刀割破了自己的颈动脉,失血过多而亡,在她身边发现了遗书。”郑宣扬了扬手中的纸张。
    方毅见状怒道:“你怎么能随意翻弄证物?”
    林瑞对这些毫不在意,他现在迫不及待想要看看陈文静留下的遗书。
    从郑宣手中接过这薄薄的一张纸,耳中听到郑宣补充的话:“是陈文染发现的尸体,我们听到尖叫声,然后报了案。”
    纸上密密麻麻写满了娟秀的字迹。
    我想自己的罪行不久就会被揭露,但我一点也不后悔,这件事我已计划了许久。
    我知道每个周末朱玮峰都会来这里跟姐姐见面,他喜欢喝酒,姐姐也因此在家里备下了几瓶酒,那是不爱喝酒的姐姐亲手酿的葡萄酒,就是为了专门招待他。我不喜欢家里这些多出来的东西,但后来有一天我突然想到,或许我可以利用这一点。
    这几瓶酒是朱玮峰专用的东西,在家里已经达成了这种共识,将药下在酒里,喝下它的只会是朱玮峰。
    我没想过要在里面下□□,我也弄不来那东西,我只能往里放安眠药,这也是不错的,至少动手杀人那一刻朱玮峰不会反抗我。
    一切都已计划好,我早早放了药,只等合适的那天——4月25日周六的到来。
    万万没想到会出现这么一个意外。
    24日是周五,学校举办运动会,我趁机回了家,想要确定事情没有出现纰漏。我开了门,在玄关看见两双男式皮鞋,当时我一下子慌张起来,心想不要是朱玮峰来了。走进客厅一看,酒精的味道刺激着鼻端,茶几上还残留着喝剩的酒瓶,两间客房都房门紧闭。我进了专门准备给朱玮峰那间客房,他果然在,正仰躺在床上熟睡。
    他已经喝下掺了安眠药的酒了吗?
    不能怪我这么想,因为往常他的酒量很好,现在却在床上睡得死死的。
    要不要现在动手?事情发生得太突然,我完全不知所措。手心浸出细细的汗珠,心脏狂跳。朱玮峰已经喝光了我准备的酒,错过了这次机会,下一次不知道要到什么时候才能杀死他。
    想到这里,我突然发现自己一刻也不能忍了。
    杀了他,杀了他,杀了他。
    恶魔在我耳边低语。
    我甚至疑心这是我发的一场梦魇。
    回过神来的时候,我的双手已经透过厚重的棉被,紧紧覆盖在他的头面上。
    我杀了他。
    没有任何人发现,我偷偷出了门,一路进了网吧,杀人的感觉还残留在我的指端,心跳声越来越大。浑身上下粘湿的感觉挥之不去,仿佛朱玮峰体内流出的鲜血全部附在了我的身上。
    虽然我知道他实际上根本没有流出一滴血。
    我太紧张了,六神无主,怎么来到网吧的我不知道,不知不觉间,我已经发出了那封邮件。
    后来回想起来,我离开得太匆忙,完全忘记了带走酒瓶,里面还有残余的药物,警方会根据这些线索找到我吧?但我那时太紧张了,因为朱玮峰的提前出现,我整个计划都变得漏洞百出。
    但唯独杀害他这一件事,我绝不后悔。
    【七】
    短短一页纸上,详细叙述了陈文静的犯案经过,唯独没有一个字提到了动机。
    “根据调查,陈文静平时就有在网络上发信给‘知心姐姐’的习惯,网吧的网管也对她有印象,说她时常光顾,陈文静惯用的网名是‘沉默的面具’,只是这一次不知道是不是犯案后太过紧张,邮件末尾没有署名。”方毅看着调查报告,说。
    从自白书里的表现来看,这是很有可能的。
    林瑞已打定主意,回警局一定细细研读一下陈文静从前的邮件,他期望在其中能找到她犯案的动机。
    陈文染似乎终于自发现尸体的恐慌中回过神来,尖声问道:“怎么样?真的是她杀了玮峰?!”
    “你知道她为什么这么做吗?”林瑞问。
    陈文染立即愤怒的涨红了脸,方毅在一旁看了,以为她是因为妹妹遭到怀疑诋毁而生气,没想到她一开口便说:“她跟玮峰根本没交集,只是每周打个照面罢了,能有什么仇?她精神有问题,平时在家一句话也不说,谁知道她心里想些什么?”
    “我还发现了这个。”郑宣突然递过来一本书。
    林瑞接过一看,正是那天他见到陈文静时她一直捧在手里的那本书。
    翻开书,只见扉页上写着这样一段话——
    出轨,是这个世上最不可原谅的事情。
    对于将后半生毫无保留展现出来、心甘情愿被羁绊住的另一半来说,被背叛,被欺骗,即使犯错的一方最终幡然悔悟,求得和解,被伤害的人心中所留下的伤痕却一生都不会消散。
    这道伤痕甚至可能在多年后爆发出来,影响到下一代,致使家庭破裂。
    所以,不可原谅。
    这理应是同杀人、贩毒同等的罪孽。
    犯下此罪的人都应当付出生命的代价。法律不能有效的制裁,就由我来做。
    假如有一天,当我不得不面对刑警的审讯,这就是我做出的回答。
    字迹与自白书上的一致,是陈文静写的。
    这段话任谁看了也会疑心说的是朱玮峰,陈文染却断然否认道:“不可能,玮峰绝不是这样的人!”
    林瑞心里也这样认为,他曾仔细调查过朱玮峰的人际关系,没有丝毫这方面的征兆,况且陈文静这里用的是‘出轨’,指的应当是夫妻之间的不忠贞,现在暂且还不明白这段话的含义,或许这只是她针对这部小说情节的有感而发。
    陈文静的死毫无悬念以自杀定论了。林瑞回到警局,慢慢翻看她曾发过的邮件。大多写的是琐事,生活上的烦恼,最早的一封是在两年前。
    林瑞一封一封看下去,终于,去年八月末,陈文静邮件里第一次提及了一个疑似朱玮峰的人。
    今天家里来了一位访客,是姐姐带来的,我没有什么感觉,只是有些苦恼房间变得比平时拥挤了。
    我果然还是不喜欢人多。
    此后的邮件里也陆陆续续出现了这个人的身影。
    那人又来了,有些烦,上一次他带来的玫瑰花还摆在客厅的桌上,家里又多增了他的东西,房间越来越拥挤了。
    他什么时候走呢?
    他已经连续三个周末出现在家里了,难道今后每一个周末我都会看见他吗?
    明明是那么难得的放假时间……
    我觉得我开始讨厌他了,很想要他消失。
    那之后许久,陈文静都没有再发任何邮件,一直到今年四月份,杀害朱玮峰之后。
    看完那些邮件,还有那份自白书,以及陈文静写在小说扉页的话语,林瑞心里一个隐约的念头逐渐成形。
    只有这样推论,才能解释清所有的事情。
    或许这件案子,从始至终都是个悲剧,朱玮峰也好,陈文染也好,陈文静也好……
    林瑞再一次来到梧桐路陈文染的家,现在这里只剩下她一个人了,多少显得有些冷清。
    陈文染开了门,半个身体藏在门后,迟疑的看着林瑞:“又要调查什么吗?”
    “不。”林瑞摇摇头:“我来告诉你,事情的真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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