闲话妖族,笔落梦生

第42章


  离尘续道:“劳驾送一壶热水上来。”
  掌柜打量了他一眼:“屏风后有备。”
  铮阳极为熟稔地领他们上楼梯,听见背后冬苓好奇:“那掌柜面色冷硬,对你很不客气,何以见得温厚?”
  顾铮阳探头往左右高悬的门牌看了看,拐向左边。“言辞刻薄倒不必听信。想当初我流落泠南,虽受青菀相助不缺银两,但店家收留来路不明之人做工,依例该令我签卖身契,这里的掌柜却没有,可见他本是宅心仁厚之人。就是这间了。”他推门进去。“原本我也对他不满,听了溪居茗昙的话才明白。”
  冬苓盘膝在矮塌上,因离尘的念力而陷入沉睡。
  瑞脑的气味弥漫厅室,浓郁得有些过分了,若是寻常,顾铮阳定会捂着鼻子跑出去,然而此时,他紧张得眉头也皱成一团。
  离尘轻轻按住冬苓脉搏,全部心神意念全在解毒上,双目虽半睁开,却散漫无光,仿佛已经死去。
  冬苓的手却忽然绷紧,她锁着眉,光洁的额头冒出点点细汗。
  离尘指下慢慢移动,似乎没用多大力道,女子臂上却随之被牵引出了一条细长血痕。
  顾铮阳不敢出声,下意识望了眼专心逼毒的逸仙,不由得倒吸了口凉气。
  离尘的眼睛依然呆滞,右眼的瞳孔里正慢慢流下一行血泪样的东西来,诡异无比。
  桌案的独香燃了一半,冬苓的嘴唇已然苍白。离尘缓慢地呼出一口气,眼珠微微一动,便灵活起来,看了看冬苓,指尖抓起了延长到三寸的血线。
  顾铮阳目瞪口呆。那竟是一根真的线,从她体内抽出的红线。
  逸仙扔它入水盆,那线遇水化成了一条红虫,顺着盆沿团团打转,看得铮阳毛骨悚然。
  “倒进去吧。”离尘平静地吩咐。
  他愣愣点头,在冒着热气的水碰到虫身的一瞬,它化出一阵浓烟,伴着刺鼻辛辣味,烟消云散,再无踪迹。
  铮阳脑中尽是虫蛊扭动之状,只觉浑身不舒服,再看离尘,却意外见他眸光凄淡:“不是说此蛊易解么?怎的累成这样?”
  “比我想的复杂些许,”他转而一笑,“好在已经解决了。”
  榻上冬苓睁了眼,气色好了很多,神色却怔然,完全不知道方才发生了什么。
  “这水……”顾铮阳似乎颇为忌惮。
  “红线已逝,这水只是普通的水,”离尘认真嘱咐,“可否劳你先去倒了,再请几碟吃食上来。”
  铮阳勤勤恳恳点头,依言捧起铁盘出去,却伸直双臂让它离自己远远的。
  逸仙的目光直盯到顾铮阳,直到他踹上门,冬苓目睹此景,坐到桌前:“阿尘有事要告诉我?”
  离尘正色:“冬苓是否信我?”
  她一怔,唇边露一个浅笑:“你是大哥的挚交,若连你都不可信,世间也没有可信之人了。”
  离尘一边观察她神色,一边沉声道:“山苍,只怕不能全身而退,安然而返了。”
  “为何?”冬苓大惊失色。
  “毒刚解,你别心急,我也只是揣测。”离尘倒下两杯清茶,冬苓哪里有心思饮水,只接了杯子催促:“你快说。”
  他这才道:“我在北海,你哥在熙国,若能及时回来,自然会亲自来找你。何况你哥的脾气你最了解,如不是到了他自己的力量无法周全的地步,断不会让我插手帮忙。”
  她眼神有些发愣,缓缓将茶送到口中,却饮不知味,隔了许久试探着问:“阿尘送我们回泠南后,下一步打算去哪?”
  离尘知她有了想法,有心成全:“我欲往南海,你若也打定了主意,你我可同行。”
  “多谢。”她显出一丝欣喜之色,笑意却未达眼底。
  顾铮阳出去良久,推门进来时,正扶着东倒西歪的修朗。书生脚步虚浮,面色青白,仿佛邪气入体。
  “出了什么事?”冬苓让座给他们。
  铮阳不曾捧着什么食物,却累得直喘气,一边倒水一边摇头:“我也不知道,刚到客栈门口就看见他,已经是这副模样了。”
  “我,我……”修朗神色恍惚,双眼发直,“我中了。”
  铮阳话间有些玩笑意:“中了举人?”
  邵承嘴唇哆嗦:“解元。”
  铮阳不懂,看冬苓:“什么是解元?”
  冬苓锁着眉,一边疑惑着答他:“乡试的第一位,魁首。”
  “这样厉害!”顾铮阳刮目相看,却瞧着修朗全无平日谦谨镇定神色,不由得又觉好笑,“能被喜事吓成这样你也算古今第一人了。”
  冬苓却笑不出来,这举人中得莫名,旁人或许不知道,然而最后几日她陪在他身边,深知修朗虽已全力以赴,但自梦笔山林麻烦开始时,他的心思就已不在诗书上,并且无论如何努力也不得集中精神。
  此事疑点太多,她一时却没有开口,修朗神智懵懂,足足花了半日的时间才恢复过来。
  冬苓只道自己将往冷石礁去,又细细嘱咐修朗:“到了梦笔山林,花遥他们免不了追着你询问,你需先向柏影一人实说你的经历。解元之喜,你且安抚些心神,我们回来再向你道贺。”
  “梦笔山林地域广博,修朗不知要重复几遍。”铮阳先知先觉,又觉得这几日累得慌,想着回溪居尚可以吃好一些,睡个好觉,于是提议,“这么一来,我也该回溪居报声平安。”
  ☆、归期无期
  
  离尘腾云飞在迦楼罗身边,毫不费力跟上它。
  金翅鸟双目锐利明亮,张嘴与离尘谈话时,声音时而低哑杂长,时而高昂短促。
  它瞳中没有失去飞禽眼睛独有的灵活可爱。离尘神色间只露出敬重与欣悦之色,仿佛对方是相识多年的挚交。
  他偶一回头,冬苓跪坐巨兽后背,正怔怔望着他,也不说话。
  离尘思索片刻,在金翅鸟耳边交代一句,转瞬飞身落在她旁边,也坐下去:“冬苓有话要说?”
  她摇摇头,嘴角一笑:“昔日听苏姐姐说禽语,已经觉得惊异和羡慕,今日见你和迦楼罗交谈,竟没有半点隔阂拘束,才真正认识,逸仙果然不是徒有其名。”
  离尘迎风笑得爽朗:“这话有趣,仿佛我同民间道人一般以诸如‘赛半仙’之名混迹江湖。”
  冬苓忍不住好奇:“你不曾位列仙班,迦楼罗却是神兽,你们何以如此相熟?”
  “何苦将他当神兽,当朋友岂不更好?”逸仙神色认真了不少,眉心的笑意令人如沐春风,“若能坦诚相待,世间许多人、许多事,便也没有间隙了。”
  冬苓似有感触,抬眼望向烟海红云处,忽问:“不知阿尘对我,可愿坦诚相待?”离尘自正色看她,亦不惊讶。
  她续道:“客栈中你遣走铮阳,除了大哥一事,可还有别的事与我说?我所中之蛊,是否真如此轻易便解除?”
  离尘顿了顿:“冬苓很聪明。”
  她略无奈笑道:“我要自己试试驾云飞行你也觉不妥,是你言行举止处处皆在提醒,我尚是个病人。”
  逸仙目色流转:“红线蛊,是人界少有的能种入仙、魔、妖三族的蛊毒,它比金蚕蛊更可怕。”
  她尚算镇定:“会让我怎样?”
  离尘皱了皱眉:“从四肢发冷到全身疼痛异常、幻象丛生,然后五觉尽失,最后七窍流血而死,也就这些了,可惜而今三界内没有解法。”
  她有些怔愣,好半天才说出一句话来。“还请阿尘不要告诉我大哥。”
  然而,离尘仿佛早有打算,正色看她道:“我却觉得,不妨让一些你信任的人知晓,苓儿,你无需一个人承担。”他见冬苓略怔愣,又从身后变出个小瓷瓶给她:“红线蛊极难推算毒发时间,瓶中药共十颗,需发作时用水服用方有效用。”他仔细叮嘱:“你要保护好自己,切不可激怒攻心,否则蛊毒难以控制,后果不堪预想。”
  她不谙药理,看那药瓶是鹤红顶色配金丝,依稀记起芸娘曾说,红色只置放贵重药材。冬苓郑重答应,正将它收进随身香囊里,却听得离尘颇有感慨:“养红线蛊者,不是一个或几个人,而是整整一个家族,世世代代辅食毒物,再用体内毒血饲养幼蛊,养蛊人过早衰老,阳寿缩减,常年受病痛折磨,也需提防蛊毒反噬。”
  冬苓想不明白:“既然珍奇,为何用来害陌生人?”
  “这却不得而知,我还要查一查。”离尘长叹一口气,又问她,“那蛊苗在何处安家?”
  她为难地摆摆头:“那晚大雨看不清楚,我们次日也离开得早,只怕记不得路了。”
  离尘想一想:“邵公子与顾公子或许记得些,我再走一趟也无妨。”他望她一眼,似有歉意:“终是桦磊护持不当。”
  她浅浅一笑:“如何能怪道长,他连随身佩剑也借我了。萧飞说,那剑是桦磊师父所赠,他从不离身。”
  妖与仙皆不必日进三餐,虽日暮风渐冷,冬苓也不觉得饿,只觉得困倦,躺在金翅鸟背上睡过去了。离尘给她变了大氅盖上,仍是飞开了与神兽聊天,一晃一夜。
  冬苓在山洞苏醒,逸仙已不在身边,外头天色朦胧微亮,似是黄昏时分,她以为自己睡得不久,起身出去一看,却见东方正翻出鱼肚白。
  海浪声哗然击打耳膜,海风里的咸味引着她扭头去瞧,三个人影越过无数岩石,立在沙石边,迎风望向海面,身形皆是平静。
  只有三人,川槿与烛虎大抵已经回去,难道大哥也随之去请龙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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