闲话妖族，笔落梦生

  “苏姐姐，萧飞，”冬苓面色匆匆，直闯到他们中间，“我哥呢？”
  青菀与右面离尘对视了一眼，转而扶住她肩膀：“苓儿别急，听我慢慢说。”
  萧飞静静看了看冬苓，面色却不变，仿佛被什么事困扰，只作不存在般依然沉默出神。
  离尘眼色却清朗了许多，山苍困境随龙王病情好转自会化解，远没有料想的糟糕。
  冬苓听苏青菀道完前因后果，终是安心许多，又想起自己而今身中蛊毒，整日在大哥面前掩饰着，反而要坏事，不如山苍晚些回来，或许彼时离尘已找到解毒之法。
  她如此安慰自己，腾出心思望向左手边的剑客，便有些奇怪：“萧飞，你好像比我还魂不守舍。”
  “没有……”他踟躇着否定，“我也是白担心。”
  青菀望着剑客的神色，眼色却变了变，只向冬苓道：“烛虎片刻也不敢耽误，方入南海不久，而萧公子于清晨赶到，想必也累了。”
  冬苓认同地点了头，又听她问萧飞：“萧公子可要同回梦笔山林？”
  “我是挺累的了，”他摇摇头，却望冬苓，“你们先回去，此事我既然牵涉其中，总得知道结果。几日后再去泠南找你。”
  梦笔山林的夏日藏着举世惊艳的风景，冬苓回了趟竹屋，窗口的花草被花遥打理得十分鲜活，满室静谧和静，花香浮动。窗外竹林摇曳着风影，远山瀑布声隐约入耳，她忽有赏景的兴致。
  踏着草茸的绿茵，看蝶舞莺飞，一路上山，冬苓直行到狼妖灰罗的住所。
  小屋座落的河流涨了些水，却比从前流得慢些，她上前敲门，开门的却是语桃。她借居灰狼家，故在屋中新辟了一间卧房，稍稍改变了些格局。
  好在迎水的露天竹台完好，身形挺俊的黑衣男子悠然躺在紫竹藤椅上，正赏他的两岸风景。
  冬苓向语桃道了谢，往竹台去。“灰狼大哥好兴致，这样整日不出去，是想好了要和修朗一样，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读圣贤书么？”
  “回来了？”男子坐起身，回头一笑，“你气色倒不错，只是不知从何处学得口齿伶俐了。”他持着竹简，轻轻一动划出一方小木桌，又变了另一张藤椅邀她坐下。
  语桃捧了三盏茶出来，一杯给她，冬苓笑一笑，搁在桌上时接着道：“我哥和龙女姐姐被困，林子里倒很有些揣测。”
  “是吗？”灰罗饶有兴趣，仿佛要接着问下去，手下却作不经意状借竹身敲敲桌上杯盏，转看语桃，“光喝茶有什么意思，我记得你新做了点心。”
  语桃愣了愣，白他一眼：“你使唤起我倒成习惯了。”
  他惫懒地露一丝笑：“不是你，旁人我还懒得使唤呢。”语桃妩媚一笑，转身进了膳房。
  灰罗倚着扶手：“梦笔山林诸事自有柏影来告诉我，你不必特意跑一趟。”他声音低稳郑重，目光却向着语桃的方向。
  冬苓觉得奇怪，不由得也压低嗓音：“你们又吵架了？”
  “没有，”他很快地望住她，“长话短说，山苍呢？”
  冬苓正色：“他与龙女被困拜犀镇，龙三殿下用完了灵犀，会换他们出来。”
  他竟不迟疑：“龙血呢？”
  冬苓发愁地蹙起眉：“龙血终是大哥和川槿私下约定，离尘的意思，尚不能贸然找龙王求取。”
  灰狼长吁一口气，似乎只关心这两个问题，问完靠倒椅上：“也好，猊萱得不到灵犀，不敢大动干戈。”
  冬苓不解，只觉他对语桃似乎也存了分戒心，见他恢复懒散模样，很想问个明白，语桃却在此时出来了。
  她接过点心放到膝上，道了谢，便听见灰狼有意无意道：“林子里的传闻由着他们去吧，终是些无关紧要的话，等你哥回来，一切都会烟消云散。”
  冬苓刚递到嘴边的软饼停下，她因语桃在场，也不知该如何回话，只是点了点头，旋即想起另一桩事：“修朗中了解元，想着宴请各方好友小聚，希望你们能来。”
  灰狼放下竹简，捧起茶：“果然是凡人心性，有了攀高枝的机会就什么都忘了，你哥未归，他还有心思设宴，也不想想这解元之位怎么来的。”
  冬苓顺着追问：“怎么来的？”
  他顿了顿，望向她：“当然是你哥让我到泠南帮他改的。”
  一旁语桃没有惊讶之色，冬苓恍然地叹了口气：“果真如此，去极幽谷之前我曾到城中看过，修朗的答卷第一批就被刷下了。”她转而认真了神色：“设宴是我的意思，修朗本也觉得太过招摇，可他不用几日就要离开清梦山，住到三甲与举人居住的‘明阁’，一月后赴京。我劝他说，大家多少都帮过他，临别设宴相谢也是应当。”灰罗看上去意外地松了口气，大约担心她追寻山苍的用意，免了说辞。
  冬苓低头咬了口点心，顿时欢快起来。
  “这饼真好吃，香软清甜，似乎加了……”她不能确定，“栀子花？”
  语桃温声纠正：“不，是桂花。”
  她疑惑：“这个季节，何来桂花？”
  语桃笑笑：“芙鸢为花妖，修行又比我高出许多，令百花在不同时节开放也不是难事。”阿桃瞧她很是喜欢：“苓儿若爱吃，我包一些送你。”
  “姐姐若愿意，赠我桂花就更好了。”她没有推搪，又听语桃问道：“苓儿见过柏影他们了？”
  她点点头，很是妥贴道：“聊了许久，不过都是些小事。初时我们兵分两路，大哥的境遇我到底不曾亲身经历，而极幽谷，大约之前邵修朗都告诉了。”
  语桃若有所思，立在灰罗的藤椅后，噤声下去，灰罗舒服地枕着他的藤椅，继续和她交谈起来，家长里短，也是些可说可不说的话。
  冬苓午间离开，语桃送她出了门，回来才关心：“山苍到底在何处？”
  灰罗阖着双眼摇头，他眼皮松得很，腰上的玉佩垂下来。“山苍不就是这样嘛，永远故作神秘。他北上时候本就什么都不曾交代，而今除了离尘和苏青菀，恐怕冬苓也找不出她哥哥下落了。”
  
  ☆、天劫
  溪居一切如旧，伫立水中的亭子里，苏青菀遣退了一众婢女，独自接待不请自来的客人。
  逸仙离尘正襟危坐，以竹签小心取出方形软饼里的黄桃，不停地叨念：“水果味凉，糕点味暖，两不相容，若非要相融，也太甜腻了些。”
  “再精巧的吃食你都能挑出毛病，”苏青菀反驳一句，回到原来的话题，“你方才说，天劫？”
  “七焰使者三月前推算出来，即将降临在梦笔山林。”离尘剔出最后一块果肉纳入青瓷盘中，松了口气。
  青菀略显怀疑：“推算，似乎没有金铜古镜可靠。”
  “我可不这么觉得，”离尘抬首看她一眼，“也到时候了，不是吗？梦笔山林接受上界仙霖，安然修行了千年，这样的不公早就超越了普通界限。”
  青菀变得神色凝重：“将在何时发生？”
  “恐怕不到一月。”
  她略一沉吟：“你是何时知晓的？”
  离尘吞吞吐吐地避开她的眼睛：“大约……嗯，很久以前，在红珊骗我服藏焰果之前，七焰使者告诉她以后，她转告了我，并且想催促我快些出发。之后，在你溪居冰潭，我遇见了桦磊，出于谨慎，我劝服了他帮助山苍。”
  青菀微锁起眉，眼色朦胧，仿佛看到了当时的场景：“你告诉他，可以用任何方法探知我的身份。”
  离尘难得讶异，转瞬却笑一笑，眼色闪烁道：“原来你已……”
  “这么说，山苍也早就知晓了。”青菀打断他，显得放松了些，“我还奇怪，以他的心性，怎么会涉险救助猊萱的弟子，是担心天劫之后来不及调整，又受宿敌大举进攻，故而事先卖猊萱一个人情？”
  “做决定的是他不是我，我所做的，只是赶在他见猊萱前，将推算结果告知他。”逸仙眼色明朗，“天劫冲着梦笔山林而来，许多小妖一时无法逃离，如果没有山苍、柏影他们驻守，山林恐怕只能一败涂地。”
  苏青菀低头抿了口茶：“妖族有难，与我有何相干，离尘意让我相助？”
  逸仙持着细长的竹签，意味深长道：“有难的不是妖族，只在梦笔山林而已。你真以为，没了诡国，别的妖就不会乘虚而入？若有虎视眈眈者，势必祸及泠南城。”他终于咬下一口甜饼。
  苏青菀一怔，深紫色的眼睛闪过一丝愁绪，好一会儿才道：“我将到北空山，设法将此事报知天界，祈愿仙家防患于未然。”
  离尘却淡淡摇头，待慢慢嚼完食物，饮下一杯茶：“天族虽有心庇佑人间，却从来只收拾残局，何曾防患于未然？何况，提早部署岂是易事，既不能大张旗鼓遣一队天兵镇守泠南，也不能无事生非着人警告猊萱不得妄动。妖界的事，本就该他们自行解决。”
  苏青菀深思：“以你我的本事，周全自身自然不成问题，要护住整个泠南，只怕力不从心。”
  “你我？”离尘淡淡一笑，“我恐怕要撒手不管了。”他轻轻一弹指，竹签作烟消散。“早闻漠北苦寒之地，生有名为鬼灵的草药，其效比之九重天老君的仙药也不遑多让。师妹红珊守着药仙谷，难得远行，几次三番请我为她采来，委实不能推脱了，我不日便要出发。”
  离尘说话素爱拐弯抹角，此番言辞前言不搭后语，却与常日截然不同，苏青菀不明所以：“你……”
  她的目光却转向水榭尽头，长廊上，黄衫女子用无声妖语远远朝她传过话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