些小吾曹州县吏

21 半夜遇险


云染不会真的坐以待毙,第二天她就去打探六小姐的来路,加上张老爷的大力帮忙,终于知道,原来这位六小姐,姓丹山。
    光这个姓,就足够彪悍了,彪悍得足够解释为什么这位六小姐光天化日之下演出包男人并抢男人的一幕,因为在她来说,不单天经地义,而且习以为常。
    “你听我说,这位小姐的历史长得很呢,”张老爷道:“在益州本身的地盘怎么胡闹且不讲,这次是听说了琢人的名号,特地来的。到了大概有一两个月,每天在戏园子里吃茶,出名的囡儿大约她有一半都认得了,初时囡儿们还不惯,后来她老招呼着他们同坐,吃点心喝酒,讲两句玩笑话,囡儿们脸红她还老神在在。琢人因她是丹山家的,也还不敢乱吊膀子,她却看热了,直接叫侍女去约,彼此有了意,叫了两趟局子,也就搭上了。只是不知何时又瞄上了居宜,说起来你家居宜是个好样的,据说被她直接堵在戏园子门口几次,楞是没应,不会是早就预感到了有你这位意中人要来吧?”
    云染道:“什么我家居宜,前半段说得好好的,后半段越发不像话了。”
    “你手帕包子呢,还回去没有?”
    “没。”
    “干脆别还了,顺了他一番情,直接把人赎出来。是不是因为缺银子?老哥我可以——”
    “我今晚就去还。”
    张老爷看她斩钉截铁的模样,捶桌:“老弟,你怎么真能这么铁石心肠啊~~~~”
    云染翻白眼。
    云染本等在戏园前门,车马往来嘈杂,她又生得显目,凡下马停车的,无不多瞧几眼,差点没处立足,只好绕到后门。这地方安静许多,还有一条河流过,边等边看风景,忽然一个车把势跑到面前说:“老爷坐车逛逛罢。”
    云染看着他,大概看出了她的疑惑,他道:“您是不是在等居小哥?”
    “不错。”
    “下了戏叫局子的太多,他不愿被人看见,早一步走了,叫我载您过去,上车吧。”
    云染觑他的车子黑漆漆,问:“他在哪儿等?”
    车把势笑:“您一个大活人,还怕我把您给拐跑了?”
    云染一想,不管是真是假,试他一试又何妨,就提摆上车,车把势把鞭子一扬,骡子健步跶跶了起来,竟并不比马差多少。先是慢慢儿的溜,后来车把势添上两鞭,骡子就如飞的跑去,左转右弯不知绕了多少圈子,真弄得不辨东南西北。先前两边还有挂灯笼的,后来简直就是在黑地里走,车把势也不点灯,云染心里渐渐有些提起,然而无可奈何,只好听他去跑。总走了有小半个时辰,到了一个宅子门口,车把势把车停住;“请老爷下车。”
    “这是哪儿?”云染抬头看匾,乌七八黑的,也看不清楚。
    车把势指一指:“那不是有人来接了么。”
    再一看,果然大门呀然而开,一个人提着灯笼隐隐绰绰出现,“人来了?”
    “来喽!”车把式应一声,再次做出请的姿势。
    云染跳下,细看来人,是个梳双丫髻的小丫头,见面一福:“老爷请随奴婢来。”
    干脆放开,不再紧问,她照跟着走。一进曲曲弯弯不知走了多少路,有些门口有人坐着,有些地方有人往来,却彼此都不闻问。
    云染越看越不明白,迎头行来一对小公子,手挽手,身量不高,大概十四五,均生着一双桃花眼,见了她,忽然掩面而笑,立在路旁,等她过去了,还听他们在背后细语。
    云染脚步挪得很慢,就在笑渐不闻的刹那,反应过来:刚才那对是女扮男装!
    待要返头确定,已经跨过一重门槛,前面是一所高大上房,五开间,小丫头停下,由老妈子接手,把她领到上首一间外房坐着,前脚退出,后脚六小姐就阖拢了门。
    看到是她,云染反而放心,六小姐见她毫无惊异之态,道:“奇哉怪哉,你不怕?”
    若是上来一群彪型大汉,在某个荒郊野外,自然会怕。如要给人教训,实在不该选取这种出场方式——云染自然不会提点她,顺着她问:“那么,小姐意欲何为?”
    “我看你长得标致,”六小姐道:“故生几分怜才之心。告诉你,居宜是我看中的,你要与我抢,也不看看你长了几个脑袋!你晓得我大姊是何等人物?三州九郡,如许洞寨,大小官员不知在她手里降迁谪调了多少,也不掂掂你自己的份量!”
    “……”
    “他们吃我的,穿我的,用我的,用的钱不少,你以为你有本事承担?”
    “是,谅他们也不稀罕我这破落地方来的穷酸饿鬼。”
    六小姐原料眼前人会勃然大怒,会奋起反驳,或者不屑一顾,谁知道她的反应完全在意料外。心忖难道之前在戏园子里都是假的,一番作态全是为了给居宜留下个好印象,好让居宜更加死心塌地?如此一想,对眼前人更看不起了,鄙夷地道:“不错,既然知道自己几斤几两,就识相些,以后不准再在戏园子里出现,否则,别怪本小姐不客气。”
    云染暗道我再过一日就要走,懒得与她纠缠,也没必要惹她身后的丹山家。一味装呆卖傻,六小姐居然拿她无可奈何,又见她生得出众,生出狎戏之心,免不得越贴越近,就在面碰上面的时候,门嘭地一声,被人踹开了。
    六小姐骤惊,这是何等地方,她两个侍女还在外面,怎么会让人突然闯进来?及至定睛一看,诧异有增无减:“三少?”
    “丹山婽,去跟我比车!”
    毫不在乎自己打扰了别人的好事,入门的贵公子斜倚着框枢靠定,嘴巴里是跟六小姐说着,一双眼睛却瞥都不瞥地扫过她,盯住了云染不放。
    云染顺着他视线,往下,这才意会到六小姐不知何时攀上了自己衣襟,而六小姐维持着这个动作扭头,“三少,今儿我没兴趣。”
    “不行,”宗姬凤林道:“今儿是我亲自来邀你,你要不肯,得,咱们后头见。”
    说罢十分爽快的转身就走,六小姐见这阵势,思量下不由喊住他:“行行行,你的面子我难道还能不给?”
    一边把云染衣襟掷开:“少罗唣,在这儿等着。”
    从看守一个不留的情形来看,云染对这位六小姐的想法实在是很无语,她从哪个方面认定自己真的会乖乖等?
    出门,照着记忆中的大概方向走,听得不远车走雷声,望之灯如白昼,想必是刚才宗姬凤林说的比车之所。比什么车,马车么?云染一边想着,当然自己绕得越远越好,眼看快到前门,门房灯火明亮,正想是直接过去叫人家开门好呢还是偷偷走好,突然一阵嘭嘭嘭嘭的敲门声,她赶紧闪到一边。
    “这么晚了,还有谁呀?”
    门房将门栓拉开,“哎哟喂!”大大后退一步。
    明火执杖、身彪形恶,一班四五十个络腮胡子的大汉呼啦拉挤进来,个个大概有八尺高,很是吓人。
    一个额头扎着绿头巾的把门房拎小鸡似的拎起来,虎虎道:“听着!我们是来讨债的,冤有头,债有主,不会向别人家瞎讨,你不必惊慌!”
    门房张口,没等出声,一个布团塞进他嘴里,大汉打个响指,上来一个同伴,把门房手脚绑了,门房露出害怕的目光,呜呜挣扎,绿头巾道:“好好呆着!若要出来多事,这□□快刀可没有眼睛。”
    门房一个劲点头,大汉们依旧把他扔回小屋,开始训练有素的一重重院落扫荡,各房轮流敲开,照例是刚才一番冤有头债有主不会瞎讨的宣言,来这里玩的不是达官就是巨富,惜命得很,自己手下打不赢人硬气不起来,个个马上成变色龙,都表示“不会管别人家的闲事”,不过手脚被缚是免不了的……
    借着树木黑魖魖的影子档身的云染看看出口已经被封锁起来的大门,心想,该怎么办?
    每进一重,留下两三个人手把风,大汉们行事自有一套,将前院几乎可以说是神不知鬼不觉的搞定,最后,只剩下人声鼎沸的后院——也就是宽大的比车场所在了。
    但见足有整个前院四五倍大小的草地上,从马厩开始,到终点,两旁结了无数灯笼,人们在灯笼下簇立,五匹骏马拉着轻车,飞驰而来,长鞭“刷啦,刷啦”,没命地打在马股上,马飞速往前奔,那一片草卷尘扬急迫惊险的景象,着实惊心动魄。
    最前头的车銮铃素缎,车檐悬深红丝线流苏,银线勾绣在明晃晃的灯火下时隐时现的反射出宛如星光的光芒。马亦好马,黑色通体泛亮,而蹄子却是白的,仿佛驭云而骋。
    不过,车也好,马也好,总不及人来得注目。比车不只讲究快,更得讲究稳,跨辕而坐的紫衣少年手执缰辔,控制自如,腰板挺得笔直,上身不动,神情自若,一双眼似笑非笑地,那模样,真让姑娘们心头乱跳。
    如果说他吸引的是全场姑娘们的眼光的话,那么全场男人的目光,就都被紧紧跟在他身后的六小姐霸去了,不知其来历的更是啧啧称奇,评首论足。
    两人一前一后到达终点,先前的小小龃龉在这风驰电掣中烟消云散,刚来得及互相点头致意,大汉们煞气腾腾的出现了。
    “都给我们站好喽!”绿头巾把足有三尺长的大刀从腰间拔出,扛在肩上。
    一见他们装扮,“江洋大盗”与“湖匪”的惊叫同时传出。
    “哼哼,不错,既然知道我们是干什么营生的,就知道我们杀人不眨眼。”绿头巾从容不迫的看着这些手无寸铁的人:“我劝你们不要反抗,前头已经被我们制住了,里里外外都是我们的人!”
    “啊?”惊呼声、私语声潮水一样蔓延。
    “我们来找个人,各位大老爷放心,只要你们乖乖听话,包管没事!”
    有不信邪的,冲出来,没两招,被照着咽喉砍下去,登时血汨成河,一个脑袋飞出去。
    站得近的,差点没直接倒人;离得远的,开始战栗股股。
    “敬酒不吃吃罚酒!各位老爷,还有谁要出头的?”刀锋上的血都没擦,绿头巾将它一下插到地里,问。
    没人出声,面色如土。
    绿头巾满意极了,作个手势,兄弟们开始一个个看去,找他们要找的人。
    “慢!”
    绿头巾的眼角睨过去。
    紫衣少年头昂着,以比他还要得瑟的姿势斜睨着他:“你知不知道我是谁。”
    绿头巾打量他两圈:“不是我们要找的那个,算你运气,快滚开。”
    “你叫我‘滚’?”
    紫衣少年强调。
    “看你是个蜜罐儿里长的,大概不知道血的滋味,”绿头巾道:“快滚!”
    “居然还敢连说两遍!”紫衣少年的头发竖起,跟随侍从惊呼:“三少!”
    但晚了,宗姬凤林一扇子劈了过去,别看他的扇子外表花哨,内里却经过宗姬凤池改造,飕飕飕飕,绿头巾在江湖摸爬滚打了几十年,险险避开,回头一看,一排银针银光闪闪的插在草地里。
    “你找死!”
    刀一下从地里拔出,裹风带电的砍了过来,两名随侍奋勇救主,被切西瓜一刀一个,六小姐的两名侍女在主人吩咐下出战,接招的时间多点,但也没走过十招,香消玉陨。
    “三少!”六小姐慌了:“你的娑罗、辛奕呢,不是都不离身的吗?”
    “我二哥临时来了,他们被叫去,我是偷偷溜出来的!”
    “哎哟我的三少,这下好了,我也陪你跳火坑了!”
    “我可没拉你。”
    “你你你……”六小姐欲哭无泪,转而埋怨:“娑罗跟辛奕没来你逞什么强啊!”
    “我宗姬家的面子岂是他们两个撑起来的?”
    “对对对,宗姬家!”眼看绿头巾一步步狞笑着向两人走来,六小姐如抓到救命稻草,嚷:“喂,胡子!我告诉你,这位少爷,是宗姬的三少,你看清楚了!”
    绿头巾顿了一顿,六小姐与三少爷对视一眼,以为镇住了他,谁知他的脚步反而变快:“好哇,死到临头,竟然还敢冒充别人来吓唬老子!”
    “完蛋了!”六小姐再顾不得仪态,撒腿就跑。
    宗姬凤林倒是很有风度的留在了原地,但面色无疑变白。
    绿头巾扬起刀。
    一个人影冲出来,“好汉刀下留情!”
    绿头巾瞪着突然出现在自己大刀和紫衣少年中的人。
    “好汉,”来人陪着笑脸,“我这个哥哥脑子有点毛病,经常神志不清,像这样惹祸老要为他擦屁股,好汉就高抬贵手,别跟他计较。”
    “……脑子有毛病?”
    “是啊,也不晓得浪费家里多少米饭,都是白吃了!要不是看在老娘亲舍不得的份上,我巴不得好汉你替我减一张嘴呢!”
    背后紫衣少年脸部肌肉古怪的抽搐。
    “那我就帮你这个忙好了。”绿头巾在他俩中间来回一圈,若有所思的说。
    云染想了一想,毅然决然的腾身:“好,好汉,那就拜托你了!”
    “真的?”
    “真的!”
    半晌,绿头巾却没扬刀,对云染道:“你刚才不是还说老娘亲什么什么的吗?”
    “唉,我只好回去跟她老人家禀明,儿子无能,保护不了哥哥,让她节哀了。”
    “看来骨肉之情,不过如此。”
    “哎呀好汉,他没了家产就全是我的啦!”说罢掩嘴,做弟弟的为泄漏心底的想法而再次陪笑,“好汉,你就别管了,快动手吧!”
    “搞半天,你小子原来是利用老子!”绿头巾啐一口:“不行,老子想杀什么人就杀什么人,但决不会做人手里的那把刀!”
    “好汉——”
    “大哥!”一名兄弟跑过来,“没找到!”
    “不在?”绿头巾放下这边,开始管正事:“不会呀,得的消息是明明会来的。”
    “大哥!”另一名兄弟过来:“发现了老东西的两个女儿!”
    “哦?”
    “大哥,不如——”发现女儿的兄弟带着不怀好意的猥笑,凑到绿头巾耳边,如此这番。
    绿头巾听了,没什么表情,只吐了一个字,“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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