些小吾曹州县吏

31 乡绅撒泼


雷大娘一行四人交由臬司衙门看管,一管管了十天,才挂牌开审。
    这天看热闹的很多,但一律隔绝在辕门外,云染提早了个把时辰在衙门斜对面一家小茶馆喝茶,眼看着知州腾梧崑、朱提郡守陆续进去,才慢悠悠到侧门,通过宁卓非找到的关系,换了身服装,混进正厅。
    武班们已两边站好,朱明宪主审,邛老爷在侧。
    第一个提的是雷大娘,云染靠在柱子后,发现她面容比之前憔悴不少。
    照例问明姓名、年龄、籍贯,雷大娘一一回答后,朱明宪意味深长的道:“强盗不分首从,都是部里公事一到,就绑出去杀头的罪名。堂下妇人小心,不可冒认,找个强盗儿子是丝毫好处都没有的,将来追起赃来,有你的苦头吃。”
    乍听起来似乎没什么,然云染谙于此道,听出了里头的恫吓意味:暗示她不可相认,否则必有祸事。
    然而雷大娘仿佛听不懂他话中的意思似的,只道:“雷海音是老身的儿子,错不了的。”
    那就只好让他们相见了。
    犯人提上堂。
    听众屏息。
    “这不是我的儿子。”
    满堂哗然。
    确实不是雷海音,云染瞧着押上来的魁梧大汉,难道一开始就搞错了?
    第一时间去看腾梧崑与朱提郡守,两人神态微妙,她心思电转,不对。
    如果一开始就不是雷海音,那么雷大娘来与不来变得根本不重要,她在路上遇到的那次袭击算什么,来了这么久直到现在才开堂算什么,这些天她观察到的情况又算什么?
    最大可能是,再一次调包。
    接下来无需再看,三名村民也指认不是雷海音,那么就是兆王无疑了,朱明贤当堂发了火签,将犯人押入死牢,等候上头批审。
    消息传出去,百姓们交头接耳:“兆王真的抓住了?”
    “那他为什么要冒认姓雷?”
    “为了拖延时间吧,找同伙把他救出去!”
    “可我看当时很真啊!”
    电光石火,云染几步跨上前,抓住一人问:“雷海音呼冤那日,你们在场?”
    “你是谁?”
    “我?啊,难得兆王落网,我想多知道一些,以后回老家也好跟人吹吹!”
    “看你也不是本地人,”几个人笑了,“绑缚法场那天,我们几个可瞅得实实在在的,不过不知道今天怎么回事,臬台大人一点也不让靠近,啥也瞧不着!”
    自然有原因。云染道:“麻烦你们跟我讲讲绑缚法场那人的样子好吗?”
    不外乎一个壮汉,蓬头垢面,满嘴胡子什么的。
    和今天这个差不多。云染回想着自己见过的雷海音的特征:“他的胡子很硬,是硬扎扎的那种,对吗?”
    “对,瞧着就会几斤蛮力!”
    云染想起来:“他左耳下面有道疤!”
    “咦?”
    几人不确定了,云染道:“这个很重要,麻烦几位大哥仔细回忆回忆。”
    “好像是有……”
    “我可没看清。”
    “有,有。”
    云染眼睛一亮。
    回利府的路上碰到左佐带着一路人溜街,近日利府吃好穿好招待好,十八人队小日子过得舒畅极了,宥祐更直言不讳自己长了好几斤肉,迎头碰上云染,大家迟疑了下,旋即巴结着过来:“大老爷,回来啦?”
    “去哪儿呢?”
    十几个人嘿嘿笑,云染睇向宥祐,宥祐瞄了左佐一眼,“就、就随便逛逛。”
    “你小子!”云染摆手:“去吧。”
    大家伙很开心,拍了两下马屁,得儿得儿的走了。
    云染继续往前,忽听得后面连声“闪开”“闪开”,接着马嘶鞭急,她一个退步到边上,但见几匹马十几个人一阵风似的卷过去了。
    怎么回事?
    街边小贩殃及不少,听有人骂:“这个姓德的,早晚杀千刀!”
    德?云染急忙加快步伐,果然到利府门口看见刚才那批人正在乒乒乓乓地打门,气焰嚣张。
    “干干——干什么,”门缝里门房结结巴巴问:“德老爷,咱们老爷不在——”
    正中一匹骠黄马上的中年人下来,“不在,不在正好,给我撞!”
    他露出一口烟黄的牙齿,用力将胸脯拍得“嘭嘭”响,“说我无赖,我今天就无赖给你们看看,不交人,我自己上门领!”边说边朝自己不是拿铁棍就是举木棒的手下嚷:“搜!”
    一伙手下短衣扎脚裤,一望而知就是打手,不知哪里雇来,闻言不再顾忌,一把薄刃隙进,轻巧挑断了门栓。门房一看探出一把刀,吓得魂不附体,七跌八冲地往里奔,大喊:“不好了,不好了,德老爷打上门来了!”
    打手们一冲而上,见人便打,见物便捣,利家男女佣仆,一面告饶,一面后退。德惠在最后,先是用长烟杆将利家门灯打飞,而后得意洋洋的徙进,由于主人不在,益发助长了他的气焰,竟闯入中门,站在利家宽敞的大厅上,喝道:“那两个贱人在哪,说!”
    云染从后面一个闭手劈倒抓住名丫鬟不放的人,那丫鬟感激的道谢,云染摇摇手,这时只见一人摇着扇子从后院转了进来。
    他一脸好奇,像是被乒乒乓乓捣毁东西的声音所吸引——这尊神跑出来干什么!眼见一名握着短棍的打手上前,而三少大摇大摆的问:“你们是干什么的?”
    “收拾你的!”
    他的恶狠狠引得三少一愣,随即大笑,笑声收敛之际扇子一摆:“给我滚开!”
    打手被他前后变脸弄得呆住,趁此时云染以刚才同样的手段整倒他,揪住三少袖子闪到一旁花盆后:“他们人多,你跑出来找打?”
    找打?
    这两个字有趣,眼神制止暗处的两个人影,宗姬凤林看看不远的德惠:“这厮吃了雄心豹子胆不成,不知道本公子在这里?”
    云染翻白眼,看来上次绿头巾的事没让他吸取教训。
    “不过看不出来你还有两下子——”
    云染一把捂住他的嘴,带离花盆旁,朝一侧柱子挤去——有个持刀的过来了。
    捂住自己的手白皙修长,骨节分明,带着湿润的暖意,宗姬凤林突然一阵心跳。目光移到眼前人的侧面,额角隆润,鼻梁挺拔,嘴唇……不知尝起来是何味道?
    念头乍蹦出,周身冒出冷汗,他一把粗鲁的将她的手拉下。
    云染不明所以,看他拧起眉,哦,也许刚才的行为冒犯了他,她耸耸肩,小孩子。
    此时厅中形势又起了变化,珠儿秀秀两个被搜了出来,花容失色的一双雏妓挣扎着,被横拖直拽的往外带。珠儿使劲挣脱半边,银牙一咬,直往门框上撞。
    “要出人命哉!”管家一看,不能再不顾了,豁出老命去夺德惠手中的烟枪。管家一带头,仆人们跟着反身相扑,抢棍的抢棍,夺棒的夺棒,形势乍变,一片混乱之际,听得德惠唉哟一声,原来在争抢的过程中用力过猛,管家一松手,他猝不及防,一跤跌仰在地。
    就要弹起,忽然听得外面有人在喊:“好了好了,老爷回来了,老爷回来了!”
    打手们都停了一停,德惠刚想说怕什么,蓦地看见利富来身后还跟了一人,正是韬光城主邺康。
    他一转眼,计上心来,突然暴吼一声:“好,你们打,你们打!霸住人不放还仗势欺人,无法无天,我要请邺大老爷还我个公道!”
    一面说一面扶着腰踉踉跄跄起来,烟枪也不要了,对邺康道:“大老爷,请你验伤!”
    倒打一耙,着实让利家众仆没有想到,利富来唤管家,问:“怎么回事?”
    管家真是瞠目结舌无言以对,见过无耻的,没见过这么无耻的!
    “明、明明是——”
    “您看看您看看,我这都青了!”德惠撩起衣服,“这些恶奴,目无法纪,殴辱士绅,我现在就控告他们,请大老爷严办!”
    “是他们带人闯进来抢人,还打坏许多东西!”管家终于回过味儿了,“老爷,大老爷,您们瞧,从前门到中堂,都是他们动的手!”
    “大老爷,您不能听片面之词,我是上门来评理的,主人避不见面,指使恶奴,拿我围殴成伤,这叫什么?”德惠振振有词:“而况规矩是大家都知道的,我就过分了点儿,那也是忍不下一口气!”
    “好了,好了,”邺康开口:“我看是个误会,你两位都是地方上有面子的人,何必教人看笑话?”
    “那可是没办法的事!”
    “就是你闹的,”一个声音响起,“而且闹得太不象话了。”
    宗姬凤林从柱子后转出来,扇子一扬,德惠暗暗叫糟。
    “是,一之为甚,岂可再乎?”云染跟着出现。
    “三少,真不知您在这儿,”德惠陪上笑脸,“什么时候到的,怎么不去我那儿坐坐?”
    宗姬凤林道:“我要不在这儿,今日哪看得到一场好戏呢。”
    “是,持械横闯人家,律有明文,《九章律》第几律来着,邺老爷想必有数。”
    “你你你……”德惠已经有些色厉内荏的模样了,瞪着云染:“你是谁?”
    云染抱着手迈到一边去,不再说话。
    邺康对那些打手道:“总是你们这些混账东西撺掇主人出头闹事,还不赶快送老爷回去,留下来等着上衙门?”
    “是,是!”打手里有认识宗姬凤林的,知道碰到他算万事皆休,连连向德惠使眼色,德惠也明白,然而呕着两千两银子泡汤,心内十分不甘。
    “老利,”等德惠一行离开,利富来连连向宗姬凤林及邺康道谢,邺康道:“无需如此,德惠嚣张已久,专捡软柿子捏,你写个节略来,我给你秉公办理!”
    “大老爷的好意利某感铭于心,不过,您也知道本地风俗,绅权持重,带领家人上门找事不算稀罕事,而况德老爷这种人,能不犯他,还是莫犯他的好。”
    “老利,”邺康叹气:“你就是太好说话了,他才敢上门来!”
    然而利富来无论如何不肯打官司,任凭邺康怎样鼓舞,云染瞧着,道:“你不愿涉讼,人家可不这么想,看他今日表现,说不定先抢个原告亦不无可能,是不是呢?”
    “这位公子说得不错,”邺康大大点头,“今日之事必然传扬出去,我得在公事上有个交代,否则他若说我袒护你,什么话都讲得出来,后患无穷。”
    关系到老友,利富来不能不考量了,思前想后道:“当然不能连累大老爷受累,这样罢,我依旧写个节略表明事情经过,只因为了安邻和睦,不愿诉讼。这样即便德老爷来找,也先有呈文在案了。”
    邺康再叹口气:“你呀,成也这脾气,让人摇头也摇头在这脾气上了!”
小说推荐
返回首页返回目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