邺康掂着手头的节略在案头琢磨,这个时候外头报江州知州到。
虽不是直属上司,但同样属于上级,邺康迎出大门,接沈传师到中堂,寒暄数语后,沈传师道:“听闻三日前有乡绅德惠持械率众、直入他家逞凶一事?”
邺康不明来意,答了声是。
“本城乃督抚行辕之所,则所谓‘抚安齐民,修明政刑’,如此目无法纪者,传出去,纵然督抚大人宽宏大量不予计较,邺大老爷你,怕也责任攸关吧。”
几句话的大帽子压得邺康抬不起头。说实话,他这个大老爷自认当得实在窝囊,要在别的寨县,大老爷就是最风光的了,可他这个韬光城,宾州知州驻在这,本道督抚也驻在这!城主反而成了最底下的那个,平日迎来送往节贺吊问且不说,丁点儿风吹草动,他就要揣摩上意利益牵连,唉,一本心酸账!
“是,属下理当据实申报,不过姓德的也不大好惹——”
“你是指廪君家?”
“是。”
“这有什么,宗姬家的人不还在利家么,而况此事其曲在德,是可以断定的。”
然则他为何要来专程插这一手?邺康犹疑道:“那属下就详呈腾梧大人……”
“自然当这样办。”
臬司衙门,夜。
“整件事老兄就不必过问了,只等上头确函下来,到时押着人往刑场上一斩,万事大吉,我也可以走了。”沈传师拍拍腾梧崑的肩道:“不过走之前,老兄既然出了力,作为回报,想不想大大地出一回风头?”
腾梧崑心转的是雷海音到底被藏在哪里,干笑了笑:“能出风头,岂有不愿之理。”
“好!你听我的办法,包你大出风头,不但大出风头,本地乡绅一定交口相颂,你这个知州的位置,以后几年必坐得稳稳当当。”
“哦?”
瞧他面带困惑,沈传师道,“今天下午邺康送来的节略,你看过没有。”
“哦,”腾梧崑答:“看了,不过是乡绅为妓闹事,平铺直述的一篇文章。”
“西南一带的某些顽劣民风,朝廷早想整顿,老兄何不在此基础上发挥两笔,直呈京师,定然得到朝廷重视。”
腾梧崑眼睛乍瞪:“万万不可,被乡绅们知道,莫说什么交口相颂,只怕要把老弟我赶下台了!”
“此言差矣,你要看对付的是什么人,那个德惠,据说欺善怕恶为祸一方,百姓们恨之入骨,便有几分权势的也对他十分头疼,惩治此等人,正是立旗子的好方法。”
“可——”腾梧崑有些心动:“我们的奏报,先要经过都督抚,不知他大人——”
“不必担心,这种惩恶扬善之事,督抚大人定然乐见喜闻。”
这是打包票。不过还有顾虑:“然而德惠敢横行乡里,是因为他们既是廪君家分支,又与廪君家姻亲,他奶奶是廪君家出来的,如果告到本族去,利大弊大,很难说清。”
“都奶奶一辈的事了,何况舆论在你这边,廪君家如果真要为他报仇,也要想想后果。”沈传师道:“而经此一奏,老兄你说不定扶摇直上调入京师呢!”
“嗬嗬,不敢有如此妄想,”腾梧崑马上道,不过又幻想着若有那一刻:“有也是沈兄的功劳。”
“儿子。”
牢狱最深处,咯啦啦锁链打开,一支晕黄的火把照进来,映出两个人影。
斜躺在角落的大汉腾地一下翻身站起,不敢置信的揉了揉眼睛:“娘?”
“瞧你这孬样儿!”雷大娘口中骂着儿子,低头迅速抹一下眼角:“这么大岁数了还让为娘的担心!”
大汉早激动的几步跨到跟前,真正瞧清楚了,咕咚一声跪下:“娘,孩儿不孝,连累了娘亲!”
“知道就好,走。”
她晓得不是说话的地方,不过大汉还搞不明白:“走?”
被关了这么多天,料想已无生机,谁知不单老娘过来,而且直接就带他走?看向娘亲身后的那个人:“他是——?”
此人中等身材,面白无须,穿的也不是衙役公服,一双眼睛露出精光,不像好惹的人物。
“你别管那么多,只管走,已经有船在梅花洲接应,以后咱们再别露面。”雷大娘吩咐,转身要跨出牢门,面白无须者却伸手一拦:“慢。”
雷大娘警惕地道:“怎么,你们说的我都已经做到,难道说话不算话?”
雷海音护在母亲身前。
面白无须者笑笑:“大娘是明白人,本来我们也没什么不放心的。不过主子有吩咐,世上最能保守秘密的,是死人。”
话音未落,雷氏母子尚来不及变脸,只见寒光数点从他手心直飞出来,分指两人心窝。
“娘小心!”雷海音一声惊呼,没有别的挡,只有用自己做护盾,背一反,扑住雷大娘连退几步,密密实实遮住母亲的身影。
卟,卟,卟。
刀子入肉的声音,点点像扎在雷大娘的心上。
“傻儿子!”雷大娘立在壁边,就要将儿子翻过来看,雷海音死死抱住她,因为又有数片飞刀飞啸而来!
“住手,给我住手!”
雷大娘红了眼眶,发疯似的将儿子小山似的身体推开,面白无须者见不再有阻挡,正好,再要扬手之际,却见雷大娘往地下使劲扔下一个东西,嘭,轻微的爆炸,一股淡黄色的烟瞬间弥漫开来。
“迷烟吗?啧啧,可惜这种雕虫小技——”他的眼眶突然撑大,瞬间捂住口鼻,已经有鲜血从里面流了出来:“是——是‘漫天飞舞’!”
“算你识得!还不快滚!”
“你是丹山家的什么人——”
而这时雷大娘已经看到儿子宛如蜂窝透穿的背,以及流出来的呈现绿色的血。
“你竟然用了毒!”
这一刻,她一头白发猛地冲髻而散,无风张舞,面白无须者被她陡然狰狞的面目愕到了,等到下意识要跑,枯瘦的手指已然紧紧掐住自己的喉咙。
“把解药交出来!”
“此……此毒无解……”
咔啦一声,脖子被扭断。
“娘——”
雷大娘恍如惊醒,赶紧扑过去,抱住大汉的头,刚才力如金刚的手此刻不停颤抖:“没事,没事,娘带你出去——”
大汉张张嘴,随即头一歪,断气。
“……不……不!!!!!”
“沈兄,我文采不好,请指正。”
腾梧崑搁下笔,吹一吹墨,双手捧到沈传师面前。
“我看看。”沈传师也不推托,“‘司查本地乡绅德惠,倚仗薄有微名,乃于登堂□□,插身干预,复敢寻衅,带领家丁,夤夜持械滋事,实属目无法纪,不顾名誉。且在一省之地,竟敢如此肆恶,而则平日遇事生风,乡人侧目,人言亦属可信。虽另一方不愿深求,本府查得既详,未敢玩法容隐,专案详请奏参。’”
说是说得重了一点,腾梧崑心忖,虽说暗示有督抚作主,但总感觉是没底之事,却看沈传师点头:“很好,很好!”
“京城真的会重视?”
“当然仅凭此不行,”沈传师拿下另一张纸:“再续写这么一段:臣等查抢夺妇女,乃系棍徒恶习,该道德惠声名本劣,此次横行不法,竟与地痞流氓无异。当仓皇抵御之际,即使被殴受伤,亦属咎由自取,无足顾惜。且据司详,并闻妓本家有许送二千两,托其包揽□□,如果属实,尤为卑污无耻!不惟滋害乡里,且贻羞朝廷,此而不惩,必将日益凶横,无恶不作。宜将严查交官,责斥管束,昭告劣迹,以惩凶悍,使得天下以闻,恶行得制。谨具折会陈,伏乞皇上圣鉴。”
腾梧崑看完,暗想沈传师的手段好辣!不但上升到治国齐家之高度,一方土豪会不会因此丧家系狱,就在这区区几笔之中。
不过这也是德惠的事了,他小心将纸收起来:“多谢赐教!我回去即连夜誊好——”
雪白电光唰拉一闪,惊得他往窗外望。
轰隆!
雷声跟着下来,瞬间下起瓢泼大雨。
“大人,不好了!”心腹在外急遽敲门:“大牢那边出了状况!”
哗哗的雨。
雷电在空中交鸣。隆隆,咣!
沈传师与腾梧崑在护卫下走到廊上,漆黑的雨夜,借着不时闪现的电光,他们看见一个女人披散着头发,手中一把软剑,而背上,背了一个人。
雨水顺着女人花白的长发蜿蜒而下。明明背上之人是个累赘,她却丝毫没有放下的意思,长剑挥舞,一会儿如同刺刀,一会儿如同银鞭,周围的衙役围着她,但没一个敢靠近,全被她砍人如切菜的凌厉镇住。
“……是雷大娘!” 腾梧崑瞅清了,“她背上是——咦,那个自称雷海音的人?”
“朱明宪,出来受死!”
“楞着干什么?”沈传师厉声:“这么多人,还怕一个老妪!”
廊上的侍卫应,抽刀冲进雨中。
老妇凄厉长啸,左右开弓。
虽然是衙役们损失的多,但老妇身上不可避免被戳到打到,眼见血窟窿一个一个扎下去,腾梧崑不忍看这种屠杀般的场景,别过脸:“这么说来,那个雷海音是真的。”
陈述句,而非疑问句。
沈传师凝视场中,没答。
“……朱明宪!!!还我儿子命来!!!”
这声格外刺心,因为老妇终于支撑不住,被人瞅隙扫中膝盖,咚地一声跪下。
而这一跪,无数把刀压到她脖子上,再无机会跃起。
她不再挣扎,慢慢地,反手,衙役们紧张的注视着她。
她将儿子放下,搂入怀中,张开双臂,想替他遮住雨水。
心腹撑着伞,沈传师缓步踱到她跟前。
“你不是普通妇人,你到底是谁?”
“叫朱明宪出来。”
“显然没必要劳动臬台大人。回答我,这样或许可以让你和你儿子留个全尸。”
雷大娘哼了一声。
“怎么?”
“你以为我还会相信你们这些做官的人的话?”
“很好,敬酒不吃吃罚酒,那就没必要耽误时间了。动手。”
寒锋割颈。
“慢。”
沈传师看向她。
“……你赢了。不过,我只告诉你一个人。”
沈传师不置可否。
“你答应把我和我儿子埋在一起。”
两人对视。
沈传师走近两步,然后,在她灼灼目光下,笑了。
“我改主意了,一个将死之人,何必费心,对吗?”
差点捏碎指间的“漫天飞舞”。雷大娘死瞪着眼前这个笑得悠然的男人,毫无疑问,他是只狐狸。
“再见……哦不对,是再也不见。”
狐狸般的男人返身,举手。
乱刀同扬。
老妇人闭眼。
一切无望的那刹,从天而降三个黑衣人。
由于雨势,几乎没看清他们是从哪里跳下来的,凭空就出现了,一个带着一个,另一个空手。
空手的那个撒出一片银毫,顿时举刀的人倒下一圈。
“走!”
蒙面人拉起雷大娘。
“你是谁?”
“不用管,快走,他带你。”
空手的那个闻言欲将雷大娘挟住。
“不,我儿子——”
“大娘,要报仇,不争在这一时!”
雷大娘觉得这个人的声音有点熟,然而雨声太大,听不清楚。
“你们是谁?”沈传师发现异动,大喝。
眼看他要召集更多的人,蒙面人再度朝雷大娘道:“走!!!”
“……我要报仇!”
“那就忍耐!”
“忍耐?”
“是,但这是最难以驾驭的一件事。”
两行老泪喷涌而出,雷大娘抓住儿子的两手由紧而松,只见那指入肤,竟在死人身上揠出十个乌黑的口子来,在雨水冲刷下,混杂一起,天与地,漆黑得乌浓稠腻,宛如她天大的悲恸、仇恨、以及冤屈。
“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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