些小吾曹州县吏

34 蛊控之术(下)


宗姬凤林醒来的时候,只觉口渴得厉害,嗓子干涩得发声都困难。勉强咽下口唾沫,翻身向外,但见日暮灯昏。
    “有人吗?”他吃力地喊着。
    门扉轻响,一个人走了过来,他眨眨眼,再睁开:“是你?”
    云染从桌子上倒了杯水到床前,问他要不要喝点,宗姬凤林刚要点头,忽然一阵恶心,云染赶紧扶住他的头,一手托着他背部往床沿扛着,正对着一个盂钵。宗姬凤林吐的急,云染的布衫上溅了好些,等他吐完,重新将水递来与他嗽口,扶他睡好。
    宗姬凤林从未如此狼狈过,特别在外人面前,看见她外袍上的斑斑点点,有气无力道:“快脱下洗洗,很龌龊的。”
    云染道:“你好好的睡,不要管这些。”
    宗姬凤林摇摇头:“到底怎么回事,这里是哪里?”
    “葭来,我家。”
    “怎么会……”
    “你听说过蛊控之术吗?”
    “……当然,但很少人会,除了……太皥家。”
    云染道:“是不是太皥家暂时还不知道,不过你确实中了蛊控之术,要杀我。”
    “不可能,”宗姬凤林渐渐回想起来了:“明明之前还好好谈着,没有下蛊的机会。”
    “宥祐,你忘了吗?下蛊者先是控制了他,然后传到你身上——这样你的暗卫们根本无法发现。”
    “该死!”宗姬凤林重重捶一下床。
    “刚好些,不要费劲,”云染道:“再躺躺。”
    “后来怎么样了,你没事吧?”
    “你忘了我会两下子的事了?”
    宗姬凤林一笑:“啊哈,所以你反过来制服了我。”
    “大概那个控蛊者也没想到,所以收回时很匆忙,让你受苦了。”
    “我躺了多久了?”
    “三天。”
    “就是你一个人陪着我?”
    “你的护卫们也很惊慌,辛奕马上去找了二公子,而后来了一个大夫;娑罗么,”她指指梁上:“那儿。”
    “二哥没说什么吧?”
    “不知道,不过你的护卫们增加了很多,”她用了一个词:“简直是——吓人。”
    “我一定饶不了那个竟敢用蛊害我的人,”宗姬凤林道:“哼!”
    “先别激动,养好身子再说。大夫说那个操蛊者极厉害,要不然如此仓猝收回,对人刺激极大,一个粗疏是能将人弄疯的。”
    “那更饶不了他!”
    云染道:“睡吧。”
    她语音柔和,伸过手来摸了摸他头上,宗姬凤林顺着她手伏枕躺下,喃喃道:“你要走了么?”
    “没,我还坐会儿。”见她相陪,宗姬凤林心里一开,朦胧睡去。
    又过了两天。
    “三少可以下床了?”
    才迈出房门,碰到云老夫人,宗姬凤林摇手:“没事了没事了。”
    “那正好,做了饭,三少一起吃。”
    宗姬凤林并没什么胃口,然而老人之意拳拳,也就跟着到了厨房外,看见云染正在大槐树下铺碗摆筷。
    他有些惊讶,想不到堂堂大老爷还干这活。不过更惊讶的是出现在这里的另外一个人。
    “子徽?”
    青衫的青年手里拿着一张纸,抬头:“三公子。”
    “你怎么在这?”
    “子徽兄来了好几天了,不过每次看三少时都不太巧,所以三少不知道。”云染说。
    子徽兄?宗姬凤林挑眉,继续问:“二哥叫你来的?”
    “是大公子,二公子与水衡在蚕丛,现在应该也得到消息了。”
    “哦~~~”他踱到他身边,“在看什么?”
    “‘些小吾曹州县吏,一枝一叶总关情’。”
    “什么?”
    “呃?”
    两个声音同时发出,云染几步过来,低头看看:“这是我写的,怎到你手里。”
    “云叔拿废纸当火引,正好滚出来,我捡着,原来是大老爷墨宝。”
    “去年过年那天喝了点儿酒,胡写的。”云染道:“歪七扭八,扔了吧。”
    “原来如此,我说这字飞扬中带了点儿霸悍,不知谁的手笔,看来大老爷是快意之人。”
    “过誉。”
    “这是什么意思,”三少插嘴,“你自己写的?我读诗没读到过。”
    “我想起来,今年竹枝节盛传一首《竹枝词》,朗朗上口,” 子徽敬道:“也是云大老爷佳作。”
    “子徽兄快休提,云瀓羞愧,都是中原家乡前辈所作,我一时感触,借用抒怀而已。”
    “几个人光站着干什么,入座入座。”
    云老夫人端着菜,朝宗姬凤林道:“给您单独煮了粥,粥饭随便,总之多吃些,有力气病也好得快。”
    只是简陋的木桌木凳,宗姬凤林居然没嫌弃,乖乖的顺从的落座。
    云良搬着饭甑子走过来:“三少好啦?”
    “嗯。”
    菜陆续而上,宗姬凤林一看,鲫鱼烧豆腐,麻油拌茄子,冬瓜焖排骨,香味扑鼻,虽不过三个菜,却被勾得食指大开,云染还担心他没胃口,又特意去厨房里盛了一小碟子酱菜出来,推到他面前:“这个比较下饭。”
    宗姬凤林被她的细心感动。
    拿起筷子,发现其他几个人不动,“你们——”
    “对对,”云夫人反应过来,“澂儿,你陪三少吃饭。”
    本来这几天是子徽敬跟他们一起吃,三少既在,他变成了下人,自然不能上桌。
    “不了,三少先吃,等会儿我和娘再吃。”
    宗姬凤林偏头:“好像——是我打扰了你们?”
    “不不不,”云夫人推推云染,转身朝子徽敬云良道:“我们去里面。”
    云染只好坐下,宗姬凤林胃口很开,吃得尽兴,吃完云夫人端上绿豆汤,微甜爽口,聊了会儿天,精神渐倦,于是回房去睡午觉。云染坐在院子里看一本手写的小册子,关于四大家族的野史,各种艳闻密事,不知是谁有心搜集而成,虽不入正传,但文笔极好,叙来栩栩如生,尤其云染此次注重的太皥一氏,当年与朝廷对峙时奇招迭出,不由脱口而出:“真个精彩!”话刚出口,但听一声笑,抬头看时,才发觉宗姬凤林不知何时已经起来,坐在旁边椅子上看她。
    “你睡好了?”
    “都起来了好半天,你不知道,还给你添了茶水。”
    哦?岂敢劳烦他大少爷做这些。云染看看手边,马上表示歉意:“对不住,看得入神,没有理你。”
    “这有什么好道歉的,”宗姬凤林心情不错:“只是不知道你看些什么,哪里来这么大乐趣。”
    云染扬扬册子,宗姬凤林移身,未看内容,先见字迹潦草,纸张也不甚佳,蹙眉:“这哪里看得下去。”
    云染道:“乐趣自有,不在形式耳。”
    “是么?”宗姬凤林俯目:“待我看看到底什么好东西。”
    然而牵动视线的却是不经意陈于眼前的云染微勾的整个后颈,衣领之内,髻发之下,一段白如凝脂的肌肤,比着乌黑光亮而不施膏沐的微微散落的几根发丝,令人有惊心动魄之感。宗姬凤林突然一阵心悸,他明明不好此道才是——
    “三少,请你胳膊抬一抬。”听到这么说,才发觉自己不知什么时候将她的袖子压住了,赶忙退后,“对不住!”
    被他一扯,她的书掉落在地,于是他不假思索去帮她捡,无巧不巧,她也弯下腰来,两只手刚好碰在一起,彼此一愣,急忙缩回。
    云染奇怪的看他一眼,再次伸出手,把书捡起来,递给他:“要看么?”
    “不,不用。”宗姬凤林连着倒退好几步,仿佛那是一团火,然后逃也似的离开。
    朗温亶望换了便服,洗了脸,喝着茶,静下心来好好盘算一番,门上报三老爷到,朗温亶望点点头。
    刘清走进来,看他凝神喝茶的模样,笑道:“还是二老爷沉得住气!”
    “听说宗姬三少苏醒了?”
    “是,府衙探客盈门,热闹极了。”
    “你也该去看望看望。”
    “正是来请二老爷的示。”
    “去吧,这是宗姬家的面子,要不是今儿晚,我也去了。”
    刘清大石落地,喜笑颜开告辞,屏风后面响起一声轻笑。
    他转过去,过去之前先关门,吩咐不许任何人来打扰,有求见一律推辞,这才到不请自入的客人面前。
    八仙桌旁一坐一站,朗温亶望朝坐的年轻人行额手礼:“华少爷。”
    “看起来你不太高兴?”
    年轻人的声音出奇轻柔。
    朗温亶望自认己之心情并没有半分摆在脸上,警于眼前之人的犀利,也许这次他给自己找了个并不太好捉摸的伙伴。
    “本来解扣子很容易,不知道为什么华少爷要将领子扯进来?”
    “因为扣子附在了领子上。”
    “那可以等他们分开的时候再做。”
    “不不不,”年轻人一遍一遍抚摸着自己的手,细细端详着,“你有你的扣子,我有我的扣子,这次这么做,是因为我想到了一个解开我这边扣子的办法。至于你的扣子么——现在都在你地盘上了,还怕解决不了区区?”
    “如果仅是区区,那么贵属下早应该得手。”
    年轻人的手一停,“如果你连那样一个无背景无靠山的人都解决不了,那么我只能说,我高看了你。”
    朗温亶望眼底闪过一丝阴狠。
    “不过宾州事情解决,你可以暂时安心了,”年轻人道:“等那个替死鬼一死,此事告一段落,找几个人把扣子解掉,你还是你的地下霸王。我呢,要回去看看领子接下来有些什么反应,祝我们各自好运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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