些小吾曹州县吏

36 所谓相思


宗姬凤林在护卫们陪送下一众浩浩荡荡的回了阳冲,因他受了这番磨难,宗姬凤颐与匆匆从蚕丛赶回的宗姬凤池对宝贝弟弟慰问有加,送往印月楼的珍奇补药络绎不绝,丫头仆人们也无不呵护奉承,丝毫不敢有违。然而不久他们发现,三少竟然呈现茶饭不思之态。
    整个邱浮山急了,难道是蛊毒未清?请来不知多少名医神巫,都说三少病已痊愈,难得宗姬大少发怒,指着他们鼻子骂:“没病,没病是那个样子的么!”
    宗姬凤池闲闲道:“看来太皞家是不想活了。”
    倒是宗姬大少的妻子梅氏看出几分,某日问宗姬凤林:“你到底觉得怎么?”
    宗姬凤林答:“并不怎么。”
    然而再隔几天,更加甚了,竟会一个人坐在那里不言不语的,出上半天神。
    不多久,来了一个一袭黑衣的人,没人敢看他的眼睛。他先是搭了搭宗姬凤林的脉,说声三少无事,尔后到赏雪楼与宗姬凤池两个人关在房里说了半天话,并不过夜,乘一艘轻飘飘的小船连夜走了。
    没病又似有病,可偏偏病源不知在哪,反正不像从前的有说有笑,也不出去玩了。宗姬老大跟老二心内急的呀,再四盘问弟弟是不是有什么心事?宗姬凤林总摇头,这天梅氏也在,道:“小叔叔,大家都是自家人,最亲也不过你大哥二哥,无论有甚么难事,哪怕这事难于登天,你告诉了他们,总替你想法子做成功。”
    宗姬大少道:“不错,有大哥在,老三,有什么不郁,你尽管讲。”
    宗姬凤林才似乎有点醒悟的说道:“我……似乎瞧上了一个男人。”
    房内寂静半日,久到宗姬凤颐大笑:“老三,这有什么,玩玩儿的事多了!”
    宗姬凤池也笑:“原来就为了这个,因为以前都喜欢的是女人对吧?”
    宗姬凤颐道:“那些戏囡儿上起妆来跟女的也差不多,老三,你看上了谁?”
    “是啊,”宗姬凤池道:“二哥也很好奇,琢人小晏你都不放在眼内,谁竟有这样大能耐。”
    “他不是戏囡儿!”宗姬凤林道:“而、而且,我也说不上来,这感觉……从未有过。”
    宗姬凤颐不以为意:“不是戏囡儿也不要紧,你只管说就是。”
    “不不,不是大哥你想的那样。”宗姬凤林捏着折扇:“连我自己也不知道怎样的,一想到他,这心里就砰砰乱跳,放不下,我也明晓得这事万做不到,时常自己抑制自己,但是不能自主。这两天觉得这个心竟变了个灵飘飘的,也不知道在我身上不在,也不知道在他身上不在?”
    “原来是相思病。”梅氏掩住嘴:“小叔叔,姑娘们为你动心的不知多少,今儿个总算你自己尝到一回了!”
    宗姬凤颐道:“到底是什么人?”
    宗姬凤池亦道:“不错,你要知道我们姓宗姬,没有什么万做不到的事,必遂了你的愿。”
    宗姬凤林道:“别人可以,他却是不行的。”
    “老三!”宗姬凤颐要叹气了:“看不出你陷得那么深!说出来不打紧,你不想伤害他,哥哥们自然也不会为难他。”
    “不,大哥,我只是需要再想想,毕竟我以前并不是……也许只是一时迷惑……”
    “管他是不是迷惑,”宗姬凤颐道:“现在弄得你这样子做大哥的可看不下去,先把人弄来,你处过一阵就知道。”
    “他未必肯来。”
    “谁这么不给面子?”
    宗姬凤林终于道:“葭来县,云澂。”
    “竟然是他。”宗姬凤池的面色变得有点玩味。
    “怎么,”宗姬凤颐道:“云澂是谁。”
    “葭来县的县令,”宗姬凤池道:“说起来,这个县令倒也有趣。三弟,你怎么会看上他?”
    “他怎么了,”宗姬凤林马上反驳,“他哪里不好!”
    宗姬凤池笑:“我记得当初是谁在那里说人家古板、一根经、不通人情、没眼色——”
    “停停停!”宗姬凤林道:“他现在也还是这个样子,可是我觉得这个样子挺好。”
    “啧啧啧。”宗姬凤池摇头。
    宗姬凤颐大感兴味:“听你们说的,像个书呆子。”
    “谁说,”宗姬凤林道:“那是个性!”
    梅氏道:“敢问是那位鼎鼎有名的‘铁面云官’么?”
    “不错!”宗姬凤林来劲儿了。
    “连你都知道,”宗姬凤颐瞪着妻子:“这个人到底是谁?”
    梅氏忍俊不禁,纤纤玉指点一点儿丈夫:“他是小官,自然入不了你眼。不过坊间传闻这位云官是大清官,而且特别俊俏,小叔叔,是也不是?”
    宗姬凤林脸可疑的红起:“他的确是清官,至于长相么……”
    宗姬凤池给他解围:“有件事,关于他的,说给大哥听听。”
    “好好好。”宗姬凤颐现在对姓云名澂的人感兴趣不已,连连点头。
    “上半年他押解雷海音的娘去宾州,途经我们这儿,你没见着,我因为之前的事,所以邀了他坐,打算送他三五吊银子。”
    宗姬凤颐道:“之前的事?”
    宗姬凤池看看宗姬凤林:“这又是我们三弟跟他的一段渊源了,说来话长,只从上次说起。”
    宗姬凤颐点头:“那就先说近的。既然这个云澂是清官,上宾州一趟,总要应酬,银子从哪里来?”
    “是,我也是这么说。”宗姬凤池回忆道:“那日座中,我对他言,备下银票若干,借壮行色,他如果不收,就是看不起我。”
    “既然让你这么说!”宗姬凤颐道:“那他一定要收的。”
    “他当面没反驳,可趁着三弟来的时候趁机溜了,红包放在那里一动未动。”
    宗姬凤颐拊掌:“哈哈,老二,难得有人这样不给你面子哇。”
    宗姬凤池不以为忤:“我就想,也许他面皮比旁人更薄些,所以第二天嘱咐龙汧布置了一下,看他是真廉还是假廉?”
    宗姬凤林忍不住插话:“二哥,那只装满银子的箱子是你故意放的?”
    “不错,明明知道满箱白银,还是无主的货,他仍旧还了回来。大哥,你说这样人,可不是让人又气又笑?”
    宗姬凤颐道:“也许此人好的不是财,而是名或势。”
    宗姬凤池玩味地:“子徽回来,跟我聊了聊他,他想借我们的力量。”
    “哦?”
    宗姬凤林急道:“他要做什么?”
    “也算关心你吧,毕竟你是受他的累。”
    “真的?”宗姬凤林笑,自个儿呆坐不语。
    “啧,”宗姬凤颐摇头,“怎么就变了这个傻样?”
    “你是顺便,”宗姬凤池捧弟弟一把接着踩他一脚:“反正兆王盯上他了,他不想坐以待毙而已。”
    宗姬凤林瞪他一眼。
    宗姬凤颐闻言道:“这个人好控制吗?”
    “可以抬举一下。”
    “不过听你们说的,他是有想法的人,不要借刃杀人反而为刃所伤。”
    “那就看他自己到底是不是聪明人了。”
    听着两个人像讨论商品似的,宗姬凤林不乐意了:“我们当然要帮他!”
    “凭什么?”宗姬凤池反问,“就凭你喜欢他?”
    宗姬凤林下意识否认。
    “不错,老三,”宗姬凤颐道:“这次扯进来的是太皥家,要知道整个西南,都明白轻易不要招惹他们的道理,不是死得很掺,就是生不如死。”
    “大哥!”
    宗姬凤林一护短起来,好的是好的,不好的也是好的,朝宗姬凤池道:“之前在缳都你不是觉得云瀓不错吗?”
    “所以才考虑给他机会。”
    “太皥家真的盯上他了?”
    “是啊,只怕云县令从此食不知味睡不安寝,得时时刻刻戒备着喽。”
    他用着调笑的口气,宗姬凤林跳起来:“到底是太皥哪个下黑手,我知道肯定是他们内里的高手,是不是他们新上任的那个?”
    “瞧你这毛躁脾气,”宗姬凤池与宗姬凤颐相视而笑,“你的事我们一定给你报仇,至于其他的,你就别操心了。”
    宗姬凤林晚上喝了点粥,有点热,于是走到楼上,披襟挡风。月下遥望,灯火错落,他的印雪搂直面整个江面,远远就能望见叶叶扁舟,点点灯火,顺着江水远眺,虽然知道看不见葭来,但臆想着那个方向这时云瀓在做什么,也是一种安慰。
    “桐儿姐姐快来瞧,从这里看果然不一样呢!”
    一阵嗒嗒嗒的小脚跑步声,水阁子大,宗姬凤林眉毛皱皱,隐身到旁边竹帘后。
    先出现的是个小丫头,十四五岁,眉目灵动,拎着一盏琉璃串子灯,手舞足蹈的跑到开着的纹窗前,一扇一扇的探出身子看,最后仰面停住不动:“哗,这天就好像戏台子上的鸡笼顶,月子像一个水晶球儿嵌在上面,下面是个大镜子,真是值了!”
    随后上来的比她大两三岁,看着沉稳不少,道:“我们是外屋的,要被屋内的几位姑娘知道我们跑到楼上来,那可吃不了兜着走。还是赶紧下去吧。”
    “哎我的好姐姐,我看着潋滟和凌波两个放了帘子,才敢拉你来呢。”
    “三公子一连病了这么多天,将息得这么早?”
    “是啊,舍得这剔团团的明月不看,倒舍得睡。”小丫头支着腮帮子,还带着点儿嘟嘟的婴儿肥:“三公子可真金贵,他一个人要睡,整栋楼的人都巴不得一起睡下才好。”
    桐儿噗哧一笑:“哪能睡呢,起码四位姑娘是不能睡的,万一突然要点什么,总要有人招呼。”
    “是哦,”小丫头道:“那这样说,还是不要当屋内的好。”
    “那你爹千辛万苦把你送进来做什么,一辈子当个小丫鬟?”
    “可我来这么久,都没进过屋一次呢,三公子估计连我叫葵儿都不知道。”
    “那就放点心学规矩吧,”桐儿点点她额头,“从实实在在的做起。”
    葵儿叹气:“可是好多规矩呀!又不是当小姐,什么笑不可露齿走不可露鞋,上次一个扭头都被清漾训了半天,练得我最后脖子差不多快扭断了!”
    “有这回事?”
    “就因为我跟她说话急了点儿,她说作为大丫鬟跟人讲话头是不能乱动的,要慢慢转过去,以耳朵上的坠子没有任何摆动为标准——唉,我又不是大丫鬟!”
    “清漾是严了点儿,不过也是为你我好。”
    “可我总觉得她脾气挺古怪的,是不是因为这么大了还没许配人啊?”她眼睛骨溜溜转着。
    “少嚼这些舌根子!”桐儿连忙左右看看:“她们的事是我们管得的?”
    “管不着还不许说呐?”葵儿道:“其实大家私下里议论得很,说她们最终是要被三公子收房的,是不是?”
    “你到底从哪里听来的?”
    “哪用得着打听,只要留心,随便哪里都能听说,还说涟漪当初离开印雪楼其实是潋滟背后捣的鬼,并荐了潮汐顶替进来——”
    “痴丫头,敢是疯了!”桐儿一把捂住她嘴。
    葵儿吱吱呀呀,扳着指着。
    “不说了?”
    “嗯嗯嗯——”
    桐儿松手,葵儿大喘几口气,嗔道:“桐儿姐姐,你想憋死我呀?”
    桐儿担心地:“让你难受了?我瞧瞧——”
    “没事!逗你呢。”葵儿转眼变笑,指着天上:“啊,快看,是月华!”
    “咦?”
    桐儿不免也仰首去看。
    果然月亮四面不知何时罩了五色的晕儿,晕儿渐晕渐大,颜色一层一层,一圈一圈,渐渐的满天都是了。
    “快快,我们拜拜它!”
    葵儿退后一步,整整衣裙,发现衣袂上都是光烂五色。她更加郑重,趴下,行额手礼。
    桐儿也颇惊喜,不过却没动作,而是凝神遥望。
    “怎么了,要求什么事,正好求呢。”
    “我不求什么,你求好了。”
    葵儿拉拉她,她不动,葵儿便笑笑:“好吧,我代求好了。”因祝道:“拜求月宫仙子庇佑桐儿姐姐和葵儿各如心愿。”
    桐儿听得笑,“傻丫头,心愿是要靠人自己努力去实现的。”
    “桐儿姐姐的心愿是什么?”葵儿眨眼。
    “终有一天凑够钱把自己的卖身契赎回来,然后离开,嫁人生子,老了以后儿孙绕膝,含饴弄趣。”
    “阿,你不想进屋内吗?”
    桐儿含笑摇头。
    “可听着没什么意思。”
    “傻丫头,知足为乐。做人要老来甜才有意思。”
    “我不这么看,姐姐想,人生一场,不趁青春年少过几年快快乐乐风风光光的日子,有甚么意味?就好比一粒晶莹圆润的珍珠,等到发黄了才来戴,多傻呀?”
    桐儿不语。
    “姐姐不高兴了?”
    “怎么会,不过每个人的想法不同,去做是一种勇气,做过而不后悔就行了。”
    两人又待了一会,觉得身上凉了,一摸,已经沾上了露水,于是相携下楼。宗姬凤林慢慢转出来,仰面,月华渐渐消散,化做满天的斑斓云彩,各种形状,慢慢儿往东飘走,一时又止剩下深蓝的天,一清如洗,除了凸出的月亮,再无一片云,连星也没得一颗。
    去做是一种勇气,做过而不后悔就行了。
    他忽然下定决心。
    还有,那个叫桐儿的,也许把她的卖身契早点还给她是个不错的主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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